知物由学,贵通贵用
自董仲舒、班固等人神化孔子和经书以来,汉代学风日趋“浮妄虚伪”,一些儒生专以背诵儒家经典,严守师法家法为能事。尤其是占统治地位的今文经学,已谶纬迷信化,多系“神怪之言”;另外,也极为烦琐,注解一部经书少则几十万字,多则上百万。秦延君解释《尚书》的“尧典”二字,竟用十余万言。对此,王充深恶痛绝。他在教育方法论的思想上,坚持订真伪,疾虚妄,并提出了务学问、求精思、重辩论、讲习为、贵通贵用的教育原则。
王充是第一个提出“知识就是力量”的人,比英国培根早1600多年。他说:“人有知学,则有力矣。”“儒生以学问为力。”[151]他还慨然肯定不管什么人,知识愈丰富,力量也就越大。“垦草殖谷,农夫之力也;勇敢攻战,士卒之力也;构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书定簿,佐史之力也;论道议政,贤儒之力也。”[152]他告诉人们,农民、士卒、佐史、贤儒各有所长,其力不一。学习经书文吏不及儒生,“从农论田,田夫胜;从商讲贾,贾人贤。”[153]他轻视工农业生产知识和工农业劳动,认为知识能力是有尊卑的。他说:“夫筋骨之力,不如仁义之力荣也。”[154]劳心荣于劳力,以知仁义,能安邦治国为最尊贵,这正是王充的封建地主阶级政治立场的表现。
1.学问乃知
由于王充已认识到知识就是力量,学识渊博者其力无穷,犹如泰山东海能生养万物,出产奇珍异宝。因之,他非常重视为学求知,在教育和学习方法上提出了不少卓越见解,尤以“学问乃知”的实践和理论最为突出。他已认识到学问是从学与问中求得的,获得知识的过程,就是学与问的过程。他说:“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故知之士,不学不成,不问不知。”[155]他把学之问之乃知概括为所有人的学习规律,肯定了在为学道路上是平等的,也确立了“学问乃知”的唯物主义认识原则。因为王充极为重视“学问乃知”,所以他对学与问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好学博通,多问善问,学问结合等。好学博通是认真读书,王充已认识到学习的长期性和艰苦性,他说:“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人之学问知能成就,犹骨象玉石切磋琢磨也。”[156]基于此,他提出:“好道乐学,故辨于物。今则不然,饱食快饮,虑深求卧,腹为饭坑,肠为酒囊,是则物也。……今闭暗脂塞,无所好欲,与三百倮虫何以异,而谓之为长而贵之乎!”[157]意思是,好道乐学是人与动物的区别,那些只知享乐、不务学问的人就是“饭桶”、“酒囊”式的社会寄生虫。因此,他主张一个学生应以“好学勤力”,“勤学不舍”,“且死不休”的精神学习。
王充的“学问乃知”的主要之点是;多问善问、学问结合,反对唯师是说,唯书是信。他说:“子入太庙,每事问,不知故问,为人法也。”[158]“问事弥多而见弥博”[159]。多问善问,在学习书本知识中,表现了充分发挥独立思考,善于提出问题,敢于坚持不同意见,以“疾虚妄”的精神,批判“俗书伪文”。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对百家之言,乃至于孔子、孟子等人的著作,都提出自己的看法,有质问,有否定,也有肯定;有批判,有存疑,也有继承。他这种学中有问,问中有学,学问结合,不迷信书本,敢质问权威,勇于坚持正确意见的胆略,是值得后人学习的。
王充多问善问的精髓,是反对盲目地“信师”,唯师是听。他首倡“拒师”。“拒师”是反驳教师。他说:“凡学问之法,不为无才,难于距(拒)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160]就是说,大凡做学问,不在于有才无才,关键在于敢不敢“拒师”以问,向教师提出不同意见,师生共同讨论难以理解的问题,研究道的本质,明确是非曲直,才能掌握深刻而系统的知识。
“问难”是学生质问教师。王充认为,教师在讲课中往往会出现以下三方面的问题:一是教师“仓卒(猝)吐言,安能皆是”,[161]从而给学生形成错误的知识;二是有时候教师讲课“上下多相违”,“前后多相伐”,[162]出现自相矛盾;三是教师“尚未可谓得实”,讲课“意沉难见(现)”。[163]即教师本人尚未吃透教材,学生自然听不明白。在这三种情况下,学生应当“拒师”而问。通过“问难”和教师的解难,学生不仅可以明确是非,加深对教材的理解,提高学习质量,而且也可以帮助教师提高教学质量。否则,只“专精讲习,不知难问”,“遂结不解”,就谈不上教学质量了。王充的这些看法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所谓“极问”,就是学生向教师打破沙锅璺(wèn)到底。王充提出在三种情况下,学生应当“极问”于师。即当教师讲课肤浅粗略即“浅略未及”时,或者没有讲深讲透、学生“不能尽解”时,甚至由于道义艰深,学生接受不了即“不能辄形”时。
通过学生的“极问”,教师可将过去阐发不够的问题,加以补充,把所讲的问题系统化、条理化,或把问题深入浅出、意旨分明的交待清楚。就是说,“极问”的功效,可使“浅言复深,略指(旨)复分”,是一个“激而深切,触而著明”[164]的方法。“极问”和“问难”一样,能充分发挥学生自学的积极性和教师的主导作用,促进教学质量的提高。这是王充对孔子的教学相长和启发式教学思想的发展,也是他对我国古代教学理论的一大贡献。
最后,从王充的“学问乃知”的整体而论,他是提倡尊师重道的,而且更重视道。在师与道发生矛盾时,应尊道而拒师,从道不从师。这有别于封建专制主义的师严道尊。他的观点包含学术民主和师生关系平等的合理因素。
2.专心精思
王充从孔子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出发,引申出士志于道和专心精思来。他认为,这句话是孔子为志于道和专心精思树立了榜样,“可为人法”。[165]王充肯定人“皆有所志”,而“志所欲至”,但唯志于孔子之道者“任重而道远”,志向高洁。他说:“儒者所怀,独已重矣,志所欲至,独已远矣,身载重任,至于终死,不倦不衰,力独多矣。”[166]自志于道的士阶层出现之后,把道看得高于一切,孔子曰:“杀身成仁”,孟子曰:“舍身取义”,曾参曰:“死而后已”。王充继承了他们以身殉道的精神,主张“至于终死,不倦不衰”。王充认为,孔子之道最高尚,只有穷经才能达圣意。穷经达圣意后,不仅对社会有归化的作用,而且也能使个人的理想和情操变得更崇高。他说:“习善儒路,归化慕义,志操则励变从高。”[167]又说:“其积学于身也多,故用心也固。”[168]就是说,一个人知识愈丰富,品质愈崇高,学习的意志愈坚强。在这里,王充较辩证的概括了知识、道德、情操、理想的内在联系,初步认识到它们以知识为主导,互相促进发展的规律。
王充曾用桐树和檀树木质各异为例,说明“大器晚成”这一观点,“枫桐之树,生而速长,故其皮肌不能坚刚。树檀以五月生叶,后彼春荣之木,其材强劲,车以为轴。”[169]他又说,“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干将之剑,久在炉炭,铦锋利刃,百熟炼厉。久销乃见作留,成迟故能割断。”[170]王充试图说明成为大器,需要一个长期努力和艰苦磨炼的过程;而“轻躁早成”者,没有艰苦的磨炼,短时间内“生而速长”,所以二者的结局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有无成就,不在有无才能,而是要立志于学,持之以恒,日久年深,自然会成大器。否则,素质虽好,仍将一无所成,所谓“干将之刃,人不推顿,菰瓠不能伤;筱詧之箭,机不动发,鲁缟不穿”,[171]就是这个意思。可见,王充非常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强调“人道有为”,从而抛弃了他的命定论。
王充在总结孔子以来的学习经验时说:“圣人之好学也,且死不休,念在经书,不以临死之故,弃忘道艺,其为百世之圣,师法祖修,盖不虚矣。自孔子以下,至汉之际,有才能之称者,非有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也,不说五经则读书传。”[172]他还从反面概括出“用精不专,无思于事”。[173]据此,在学习上他提出“用精于学,勤力不休”[174]的要求,他认为,“惟精思之,虽大无难”,[175]“愚夫”也“能开精”。因此王充极力主张“专心精思”,即专心一意,集中精力的思考,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成就。
王充虽提倡“专心精思”,但也注意到人的精力有限,能力有大小,必须“能量其力,能别其功”。做到有张有弛,有节奏的学习,切忌强力自极,使气力竭。这样不仅不能功成业就,而且还会毁灭自己。如“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颜回想超过孔子结果造成“仆顿之祸,孔子力优,颜渊不任也”。还有“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176]如此等等,意思是说,秦武王、颜回和郭路不自量力,贪取不任之功,都死于非命。王充主张量其力,能其任,别其功的统一。这里包含着量力性原则的合理因素。
3.相辩相革
王充的一生是在理论批判中度过的。他在阐明著《论衡》的动机时,曾援引战国人对孟子好辩的反映,以及孟子的解答。对这些王充都表示赞同。他说:“孟子伤杨、墨之议大夺儒家之论,引平直之说,褒是抑非,世人以为好辩。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今吾不得已也!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以情言之,岂吾心所忍哉!”[177]孟子为了宣传儒家思想,抨击杨、墨。王充为了反对把儒家宗教化,抨击今文经学家解经,使“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他要辨真伪,反虚妄,明是非,核实儒道之真谛,也是不得已而写《论衡》,与今文经学家公开辩论的。
不仅如此,王充在理论斗争中,已逐渐认识到相辩相革的普遍性。这是他超过孟子的地方。他说:
“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亦有或辩口利舌,辞喻横出为胜;或诎弱缀跆,蹥蹇不比者为负。”[178]
在王充看来,人们之间的辩论争讼等等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按常理应当是以是非曲直决定胜负,但也有靠“辩口利舌”,强辞夺理取胜的,或因“诎弱缀跆”,有理说不出而失败的。王充还从历史中认识到,从孔墨以来,直到汉代各家许多理论和学术上的是非曲直,难以弄清楚。因之,理论和学术上的对立、争论是长期的、复杂的,只有通过各种形式的辩论,才能确定孰是孰非,做出正确的结论。
王充主张在教学中学生应“拒师”以“问难”和“极问”,是提倡师生相辩。他称道桓宽的《盐铁论》,桓谭的《新论》,以及他所以写《论衡》都是以著书立言的形式进行辩论,以期解决历史上悬而未决的理论和学术问题。他还颇有创见地说:“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179]并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剖破浑沌,解决乱丝”。[180]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王充似乎已认识到真理是在争论中确立的,真理是在同谬误的斗争中发展的,而这种斗争又是不破不立,不止不行,异常尖锐的。
王充认为人们的意见不一致是正常的。“曲妙人不能尽和,言是人不能皆信”。而且在辩论中,有时少数人的意见,还是正确的。他说:
“与世殊旨,虽言正是,众不晓见。何则?沉溺俗言之日久,不能自还以从实也。是故正是之言为众所非,离俗之礼为世所讥。……夫歌曲妙者,和者则寡;言得实者,然者则鲜。和歌与听言,同一实也。”[181]
王充以为,造成“与世殊旨,虽育正是,众不晓见”的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沉溺俗言之日久,不能自还以从实也,”意思是因为多数人陷入不良的世俗日久,“晓礼者寡,则知是者希”,不能自拔而服从真理,所以真理却为多数人所反对,少数人所赞同。其二,“夫歌曲妙者,和者则寡;言得实者,然者则鲜。”即歌妙曲者能和者少,说实话者同意的人少。这一句话后来被人们锻炼成“曲高寡和”,“言实然鲜”警句式的成语,很有哲理味道。可以看出,王充所分析的为什么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的原因,实为真知灼见。更可贵的是,王充根据相辩相革的原则,正确的解决了这一问题。他不惧权势,不畏世俗,敢于向汉王朝的“国宪”谶纬神学,官方的今文经学,以及一切世俗偏见公开宣战。他写《论衡》时,明知“今殆说不与世同,故文刺于俗,不合于众”,“拨世之言,訾于品俗”,却非要“辩论是非”。[182]在这场斗争中,王充坚持真理,颇有信心。他以为,他的《论衡》会“名传于千载”[183]的。相信真理虽暂时只在少数人手里,但最终会被大多数人所认识的。他的这一认识符合辩证法,与古代真理观相比,深化了一步。
在政治工作和道德修养中,王充也主张相辩相革,尤其强调相革。如他所列举的“楚庄王好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秦缪公好淫,华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音”,都是用“拂其欲而不顺其行”[184]办法,来制约君主的偏颇行为的。这是对相革规律的运用。还有“西门豹急,佩韦以自宽;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这是把“佩带变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185]。可见,相革也被王充看作普遍规律。可以利用它来促使某些事物向其反面转化,制约某些不良品质顺其趋势发展造成恶果。应该肯定相革教育方法,在道德修养上有重大意义。
最后,必指出王充的相辩是以相革为哲学基础的。王充认为,世界万物是由气组成,而气具有“同气相成,殊气相革”的性质。因之,“同气相成,殊气相革”,是自然万物发生、发展和消亡的法则。在二者中,王充尤为重视“殊气相革”。他肯定在生物界存在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生存斗争,而人类也不例外。当然,王充把“万物相刻贼”作为自然和社会的共同规律,是不恰当的。但他在公元一世纪的古代中国,就试图以自然法则解释人类社会发展的做法,尽管是幼稚的,却也有部分真理所在,有朴素辩证的成分。所以在教育方法上可取之处甚多。
4.日为成巧
熟练技巧是知识转化为能力的表现,也是人们完成各种活动的必要条件,其活动愈复杂,所需要的技巧水平愈高。而王充认为一切知识、技能、技巧都来源于后天的学习和实际锻炼。他举例说:
“齐部世刺绣,恒女无不能;襄邑俗织锦,钝妇无不巧。日见之,日为之,手狎也。使材士未尝见,巧女未尝为,异事诡手,暂为卒睹,显露易为者,犹愦愦焉。”[186]
那么,齐地、襄邑的普通人,或者笨拙的女子,都能制成精美的刺绣或锦缎,而其他地方的“材士”和“巧女”为什么不能呢?就是因为前者“日见之,日为之,手狎也”,逐渐形成了技能和熟练技巧;后者虽资质较好,但是“未尝见”,“未尝为”的生手,怎么能行呢?以此推出,“从农论田,田夫胜;从商讲贾,贾人贤”。这就是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特殊才能,这些才能都是从实际工作中形成的。因之,熟能生巧,虽难也易。正因如此,如果因为没有见过,没有做过,而不会做,便抱怨自己愚蠢,那是不正确的。他说:
“方今论事,不谓希更(经历的少),而曰材不敏,不曰未尝为,而曰知不达,失其实也。儒生材无不能敏,业无不能达,志不肯为。今俗见不习,谓之不然;睹不为,谓之不达。”[187]
在这里,王充将“希更”与“材不敏”;“未尝为”与“智不达”从根本上区别开来。在他看来,一个人经历的少,不能说他“材不敏”;“未尝为”,也不能说“智不达”。只要立志去做,就一定能在实际活动中使自己的学业、才能增长起来。王充的这些话,不仅在破除先验主义和解放思想上有重大作用,而且在鼓励人们努力掌握知识、技能、技巧上也有积极意义。表现了王充高度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再次抛弃了他的命定论。
5.贵通贵用
王充从朴素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出发,把贵通贵用作为教学过程的归宿点和考察教学质量的最根本的标准。他的这一观点,带有理论结合实际性质,对先秦教育家的学以致用思想,是一个重大发展。
贵通贵用又是以贵用为归宿点的,所谓“博通能用之者也”。[188]当然,贵通也有自己的内涵,并且是有的放矢的。首先,贵通是针对汉武帝以来,“以说一经为是”,能说一经即可布衣为公卿。王充责难这一学风时说:“博者,岂徒一经哉!不能博五经,又不能博众事,守信一学,不好广观,无温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览之暗,其谓一经是者,其宜也。”[189]意思是说,只有博通五经,才算是“通明博见”的通人。而认为能讲一经就够了,是安于愚昧无知的状态。其次,贵通还是针对汉武帝以来的“独尊儒术”的政策而提出的。王充说“怀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乱”。
可见,王充的贵通是向汉王朝的正统学风公开宣战。
总之,贵通是要求为学者通晓当时的一切学问,即“怀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王充对通人的具体要求是:“通人积文十箧以上,圣人之言,贤者之语,上自黄帝,下至秦、汉,治国肥家之术,刺世讥俗之言,备矣。使人通明博见,其为可荣,非徒縑布丝绵也。”[190]王充把博通古今的人,称为“通人”。他所反对的是,“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191]恰好是他所说的“通人”的对立面,是他最反对的。
所谓“贵用”,就是说,知的目的在于运用,即“知而能用”。他是针对汉儒“食古不化”的学风提出的。他们讲“师承”、“信师而是古”,解说经书严守师法家法,动辄数万乃至十万言,尽在谶纬迷信或烦琐考证中兜圈子,一点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也没有。基于此,王充明确提出:“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即徒诵读,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类也。”[192]就是说,贵通是为了贵用,仅通而不能用,不是人材,不过是“鹦鹉能言”式的藏书家、书篓子、书箱之类的东西等等。
贵用是以贵通为基础的,因此,王充的贵用涉及范围也相当广。他说:
“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者,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与彼草木不伐采,一实也。孔子得史记以作《春秋》,及其立义创意,褒贬赏诛,不复因史记者,眇(妙)思自出于胸中也。”[193]
从这大段话中可以看出,王充的贵用大致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孔子仅要求学生多识鸟兽草木之名,王充则要求学生不仅知草木之名,而且还要用草木之实,即“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如果知草木而不能用,就没有达到贵用的要求。这是王充对孔子的名实关系的重大发展。其二,孔子诵《诗》三百目的是为了“授之以政”,“使之四方”。王充完全同意这一意见,并进一步提出,“著书表文”,也必须掌握博通能用的原则。他说:“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194]意思很清楚,王充要求,不仅读书人要贵用,而且“著书表文”者更要贵用。因为这是为人立法立说,所以一个人所著“不为用者,一章无补”。也是解决一个名实关系问题。其三,妙思于胸,能“立义创意,褒贬赏诛”。他认为,孔子的《春秋》,扬雄的《法言》,桓谭的《新论》,包括他的《论衡》,都是这样的希世之作,“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195]由此可见,王充的这三个要求已冲破了他对“通人”的要求,达到了鸿儒的境地。可见贵通贵用是具有普遍性的教育原则。
要而言之,王充的贵通贵用原则,对先秦诸子的学以致用的教育思想,以及在名实关系的问题上都更深化了一步,带有理论结合实际的因素,使教学的阶段性更为明朗化。这是王充对认识论和教学方法论的一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