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徒耳目,必开心意

(七)不徒耳目,必开心意

王充非常重视人的认识能力,认为这是人所以为万物之灵的根本条件。他说:“倮虫三百,人为之长,天地之性,人为贵,贵其识知也。”[141]“人,物也,万物之中有知慧者也。”[142]他还反复论证圣人不能“生知”,“须学以圣”。王充的这些思想,不仅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而且也阐明了人在认识世界的能力上不存在上智下愚的鸿沟,一刀斩断了孔子留下的“生而知之”的唯心主义尾巴。他肯定了一切人的知识都是依靠这种认识能力,通过后天的各种学习活动得来的。他说:

“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学,学之乃知,不问不识。……所谓圣者,须学以圣。……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无性(生)知者。”[143]

“实者圣贤不能性知,须任耳目以定情实。其任耳目也,可知之事,思之辄决;不可知之事,待问乃解。天下之事,世间之物,可思而知,愚夫能开精;不可思而知,上圣不能省。”[144]

王充肯定从愚夫到圣人,要知“天下之事,世间之物”,只有两条道路;一是“知物由学,学之乃知”,这是认识的方法,又是认识的起点。二是“不问不识”,“待问乃解”,这也是认识的方法。可见,他已认识到人的学问,是从学与问中求得的。在这里,王充彻底否定了那时流传甚广的圣人“生知”、“先知”的先验主义,确立了“学问乃知”的唯物主义认识方法。王充的这一历史功绩应永标青史。

然而,王充断言那时经过学和问解决不了的问题,千年之后也未必能解决。这些话在当时虽有否定圣人无所不知的积极意义,却走向不可知论的迷途。

王充在反对“神而先知”的斗争中,明确肯定了人的知识经验是后天获得的,并且首先是通过人的感官获得的,即“须任耳目以定情实”。反之,“如无闻见,则无所状。”[145]这句话,也从正面说明任何感知和表象都由人对客观世界的接触产生的,感知是人认识世界的前提,这种感性认识也是王充认识论的第一阶段。王充已经认识到人的感觉不仅受能力和时间空间的限制,而且还经常产生“虚象”,即产生错觉和幻觉,甚至于会发生“以实事为非”的现象。由于上述原因,王充为了明真伪,定是非,由“须任耳目以定情实”,上升为“不徒耳目,必开心意”。这既是认识过程的飞跃,也是王充认识论的一个飞跃。王充从“任耳目”到“不徒耳目,必开心意”,是由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转化,是符合辩证法的。这是王充认识论的第二阶段。他说:

“夫论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闻见于外,不诠订于内,是用耳目论,不以心意议也。夫以耳目论,则以虚象为言,虚象效,则以实事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墨议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则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146]

王充接受了墨家“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进一步指出思维活动对认识事物本质的重要意义,提出了“以心而原物”,“必开心意”的要求。他希望人们在思考问题时,首先要“留精澄意”,即集中精力,认真思考。他还提出许多思维方法,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1)“揆端推类,原始见终”。即找出事物的因果关系,就能由始见终。

(2)“按兆察迹,推原事类”。就是根据事物的征兆迹象,抓住它们的本质联系。

(3)“推原经验,以处来事”。是用已有经验,预见未来。

(4)“由微见较”,“考查前后”。这样就可以把握事物的发展过程。

王充以为,只要善于灵活运用上述思维方法,达到“任术用数”的程度,就可以“从闾巷论朝堂,由昭昭察冥冥”[147]。从现象到本质,有“先知之见”。圣人不能“神而先知”,但能灵活运用这些思维方法。王充这套思维方法,基本上属于比较分析、推理判断、归纳演绎等形式逻辑的范畴。但他从唯物主义经验论出发,强调“任耳目”和“开心意”相结合,驳斥了先验主义,将古代认识论推进了一步。

王充提出了“效验”的概念,作为认识过程的重要阶段,并作为检验认识真理的标准。他说:“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148]“事莫明于有效,论奠定于有证。空言虚语,虽得道心,人犹不信。”[149]“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损,考察前后,效验自列。自列,则是非之实,有所定矣。”[150]王充非常重视“效验”,要求人们的认识符合“有效”、“有证”、“不违实”、“得其实”。这些要求与实际经验和客观真理有一定关系,但与“实践”的概念,却有原则的区别。辩证唯物主义者把实践作为认识的基础,检验真理的标准,指的是人能够在实践中能动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以及检验人们的认识而言的;而王充的“效验”,却是被动地用实际经验来说明问题。在说明问题时,他尽管用了“方物比类”,“考察前后,效验自列”等等形式逻辑的方法,但所得的结论也是“诠订于内”的,其标准依然是主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