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教育目的
[原文]
(1)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论衡》《率性篇》)
[注释]
谓不善就是“性命”上一种疾病,如果没有教育的力量来医治,要使之为善,是很困难的。
[原文]
(2)是故王法不废学校之官,不除狱理之吏,欲令凡众见礼义之教,学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后,使丹朱之志,亦将可勉。(同上)
[注释]
即谓国家的法令,不废除掌管学校的教官,不取消管理司法的官吏,就是为了要使众庶百姓明白礼义。学校劝勉于事前,法令防范于事后,则丹朱不肖的人,也可以进而勉于为善了。
[原文]
(3)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同上)
[注释]
孔子门下七十位弟子,所以都能有出任卿相的才能,是由于他们接受了圣人的教训,并有文学修养,因之他们的知能比常人高出十倍,可见平时教训的功用和感化的力量。
[原文]
(4)所谓神者,不学而知;所谓圣者,须学以圣①。以圣人学,知其非圣②。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无性(生)知者③。(《论衡》《实知篇》)
[注释]
①“所谓圣者,须学以圣”,即谓圣人也必须学习,才能成为圣人。
②“以圣人学,知其非圣”,谓因圣人也必须学习而成圣,所以知道圣人并非“不学而知”。
③“无性知者”,“性”当作“生”,即谓并无“生而知之者”。
[原文]
(5)粟未为米,米未成饭,气腥未熟,食之伤人。夫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知心乱少①,犹食腥谷,气伤人也。学士简练于学②,成熟于师,身之有益,犹谷成饭,食之生肌腴也③。(《论衡》《量知篇》)
[注释]
①“知心乱少”,“乱”,治也,理也。“心乱”即谓人由耳目的感觉,进而“开心意”,才能得到理性的认识。“知心乱少”,即谓人缺少了理性认识,就等于吃了未熟的生饭,很容易伤生的。
②“简练于学”,“简”,选也;“简练”,犹言选练。《礼纪》《月令》:“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杰俊。”又《战国策》:“简练以为揣摩。”
③“肌”,肌肉。“腴”,音俞。肥,丰腴。
[原文]
(6)故夫谷未舂蒸曰粟,铜末铸铄曰积石①,人未学问曰矇③,矇者竹木之类也。夫竹生于山,木长于林,未知所入。截竹为筒,破以为牒③,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断木为椠④,㭊之为板⑤,力加刮削,乃成秦牍。夫竹木,粗苴之物也⑥,雕琢刻削,乃成为器用,况人含天地之性,最为贵者乎!不入师门,无经传之教,以郁朴之实⑦,不晓礼义,立之朝廷,植笮树表之类也⑧,其何益哉!(同上)
[注释]
①“铄”音朔,说文:“销也。”与铸同义。“铸铄”,即镕化金属的意思。
③“矇”,谓目不明。
③“牒”音狄,《广韵》:“书板曰牒。”又“小简曰牒。”
④“椠”音欠,木初削成的粗料。
⑤“㭊”即片字,谓以木锯之成片。
⑥“粗”音粗,义亦同。“苴”音蛆。“粗苴”,即谓竹木乃是极粗糙而枯死的东西。
⑦“郁朴”见下。
⑧“植”“树”,都是树立的意思。“笮”音窄,屋上的板名。“表”谓“立木以为表,表其位也。”“立之朝廷,植笮树表之类也”,谓不学无礼义的人,立在朝廷上,等于树立屋上的木板和木表一样。
[原文]
(7)医无方术,云:“否能治病。”问之曰:“何用治病?”曰:“用心意”,病者必不信也。吏无经学,曰:“吾能治民。”问之曰:“何用治民?”曰:“以材能”,是医无方术,以心意治病也,百姓安肯信响,而人君任用使之乎?手中无钱之市,使货主问曰:“钱何在?”对曰:“无钱”,货主必不与也。夫胸中不学,犹手中无钱也,欲人君任使之,百姓信响之,奈何也!(同上)
[原文]
(8)物实无中核者,谓之郁,无刀斧之断者谓之朴,文吏不学,世之教先核也,郁朴之人,孰与程哉①?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人之学问,知能成就②,犹骨象玉石,切磋琢磨也。虽欲勿用,贤君其舍诸③!(同上)
[注释]
①“程”,量也,作衡量解。“郁朴之人,孰与程哉?”言胸中无物之人,谁去衡量他们的才能呢?
②“知能成就”,谓知识技能的成就。
③“贤君其舍诸!”谓贤君安肯舍弃而勿用呢?
[原文]
(9)夫儒生之所以过文吏者,学问日多,简练其性,雕琢其材也。故夫学者所以反情治性,尽材成德也。材尽德成,其比于文吏亦雕琢者,程量多矣。(同上)
[原文]
(10)儒生文吏,俱以长吏为主人者也。儒生受长吏之禄,报长吏以道,文吏空胸,无仁义之学,居住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餐者也。素者,空也,空虚无德,餐人之禄,故曰素餐。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廷,不能言事,与尸无异,故曰尸位。(同上)
[原文]
(11)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故夫鸿儒,所谓超而又超者也。(《论衡》《超奇篇》)
[解读]
王充主张的教育目的,是同他的人性论和对教育作用的看法相联系的。他认为:“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这是把教育作为医治“性命之疾”和“反情治性”的工具。但是他论教育目的,不仅限于“反情治性”方面,而且进一步要做到“尽材成德”,也就是说要用教育来培养既“能知大圣之事”,又“晓细民之情”,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譬如“竹木粗苴之物也,雕琢刻削,乃成为器用”。他还认为,要培养这样的人才,必须通过学问,“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所谓圣者,须学以圣,以圣人学,知其非圣,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无生知者”,这就否定了圣人“生而知之”的说法。他说,人的学问和知识技能的成就,正象“骨、象、玉、石”,必须经过“切、瑳、琢、磨,乃成宝器”,如果人们不入师门受相当的熏陶,则胸中空虚无物,犹如实中无核和不经刀斧刻削的粗材,将来这种人“默坐朝廷,不解言事,与尸无异”,就等于树立的本板和表竿一样,有何用处呢?这种批评,是何等深刻!他最后又提出造就人才的标准,分为“鸿儒”、“文人”、“通人”和“儒生”四等。他所最重视的是“鸿儒”,因为“鸿儒”能独立思考,著书立说;其次为能掌握知识从事政治工作的“文人”;又次是“通人”与“儒生”,他们仅能掌握一部分知识,尚不能加以应用。他最鄙视的,则为“文吏”,因为他们“空胸无仁义之学,居位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餐者也”,这就是他在教育目的方面所提出的卓越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