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练于学,成熟于师

(九)简练于学,成熟于师

在教师地位和作用的基本观点上,王充首先把批判的矛头指向“生而知之”的先验主义。他说:“不学自能,无师自达,非神如何?”[196]他断然否定那种无所师友,生而知之,能论五经,明六艺的说法,并认为这纯属虚妄之言。与此相反,王充提出“五帝、三王,皆有所师”,“为人法也”,[197]并认为这是普遍规律。这样,王充在理论上解决了学必有师的问题。

同时,王充还从封建教育的性质、目的、内容等方面的需要出发,说明“不入师门”,就不能“入道门”,更不能自发地出人才。他说:

“不入师门,无经传之教,以郁朴之实,不晓礼义,立之朝庭,植笮树表之类也,其何益哉?山野草茂,钩镰斩刈,乃成道路也。士未入道门,邪恶未除,犹山野草木未斩刈,不成路也。染练布帛,名之曰采,贵吉之服也。无染练之治,名縠粗,縠粗不吉,丧人服之。人无道学,仕宦朝庭,其不能招致也,犹丧人服粗不能招吉也。”[198]

这段话的意思说,如果是一个不入师门、未经教师教授儒家经传、“不晓礼义”的人做官,就好像是一根木柱子立于朝廷一样,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有的读书人,未入儒师之门,不熟悉孔子之道,“人无道学”,“邪恶未除”,犹如未染的布帛,不能做礼服,假如用他作官,也不能给朝廷带来益处。王充的这些话,不仅表明他的教育是封建性质的,而且也证明他是主张尊孔读经和尊师重道的。这类话王充还说过很多,如“师无当于五服,五服非师不亲。”[199]即是说,教师虽不属于“五服”之亲,但没有教师的教导,“五服”之亲就不懂得互相亲爱。当然,巩固“五服”的血缘关系,就是强化封建宗法制度的基础,这正是王充礼义教育的脊梁。王充认为,在强化封建宗法制度方面,教师的作用,胜过“五服”之亲的家族教育。这也是王充重视教师的原因之一,它也表明了王充的教师观的阶级性。

王充曾以五谷成饭,铜锡矿石成器,布帛成采,披荆成路等等事例,说明教师的作用。一个人的成长,固然需要自身的艰苦磨练,但教师在培养人中还是起主导作用的。所谓“简练于学,成熟于师”,就是这个道理。他说:

“夫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知心乱少,犹食腥谷,气伤人也。学士简练于学,成熟于师,身之有益,犹谷成饭,食之生肌腴也。铜锡未采,在众石之间,工师凿掘,炉橐铸铄,乃成器。”[200]

王充引用了大量实例,又反复论证,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证明“学士简练于学,成熟于师”的道理。王充不仅认为教师对教育未成材的学生起决定作用,而且,他还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肯定人一生都离不开老师。就是象他这样的“深鸿优雅”的大儒,在某些学术问题上仍须老师的指导,才能学懂,所谓“须师乃学”[201]。这样,王充把为学和从师都看做终生的事,人应活到老学到老,从师到老。应该肯定这些思想有可取之处。

王充既然肯定学生只有在教师的教育下,才能成熟。他的教育内容是“怀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他的教育方针又是培养“通明博见”的文儒和鸿儒。因之,他要求教师必须有丰富的知识。王充极为称赞孔子的“温故知新,可以为师矣”的要求,并作了重新解释,取其中的“故”与“新”二字,把它们释为“古”与“今”。他指责当时的一些儒生,不知古今,不堪为人师。他说:“儒生不能知汉事,世之愚蔽人也。温故知新,可以为师。古今不知,称师如何?”[202]如果用不知古今的人当教师,是“愚子弟也”[203]。根据他对人材的分类,他认为,“儒生”没有资格当教师,只有“通人”以上的人,方堪为师表。他说:“以教授为师者,通人也。”[204]他认为,比较典型的“通人”是司马迁、刘向。从他给“通人”树的标准可以看出,他对教师应具备的条件要求是相当高的,这也是他重视教师地位的表现。

王充认为,只有合格的教师,才能培养出“高业之生”来,受到学生和社会的敬重。教师的条件愈高,教育效果愈大,如果教师像孔子那样“道博”、“道美”,就可以造就各种“道达广博者”来。因此,孔子是他最尊敬的教师,也是他给教师树立的典范,可谓“至圣先师”了。他说:

“东海之中,可食之物,集糅非一,以其大也。夫水精气渥盛,故其生物也众多奇异。故夫大人之胸怀非一,才高知大,故其于道术无所不包。学士同门,高业之生,众共宗之。何则?知经指深,晓师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为深多也,岂徒师门高业之生哉!……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庙,众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达广博者,孔子之徒也。”[205]

王充这段话寓有哲理,他以东海之大,就是因为它能“集糅非一”,所以,它的“精气渥盛”,能出产许多奇珍异宝,来比喻教师的作用。他认为,“通人”以上者为教师,其学问象渊海,无所不包,无所不能,“胸中非一”,智广才高,既能深刻彻底的把握经书的要旨,又能“含百家之言”。这样一位教师必然有较高的威信,学生们在他的门下学习,如沐浴于知识的海洋之中,“高业之生”自然辈出。王充认为,作为“百世之圣”的孔子为师,更是别有天地。孔子的学博道美,“众多非一”,其教育效果更大。他能把子路那样的庸人,“序在四科”,培养为政治家,将出身微贱的七十子,都造就为能胜任相卿职务的人才,更体现了教师的巨大作用。王充把教师的条件、威信、作用、地位看作一个有机体,并认识到其中教师的条件是主导的。这一观点是正确的,是他从深入研究教育实际中得来的科学结论。

最后,还必须指出,王充要求于教师的条件,在那时有反官方教育的性质。自汉武帝以来,能说一经者,即可为博士、文学,任教太学。他们不览古今,也不能览古今,虽议论纷纷,“能传百万言”,“终不为博”,只知师师相传,守信师法家法的章句之学。王充指责这种学风说:“传先师之业,习口说以教,无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论,邮人之过书,门者之传教也。封完书不遗,教审令不误者,则为善矣。儒者传学,不妄一言,先师古语,到今具存,虽带徒百人以上,位博士、文学,邮人、门者之类也。”[206]这段话浅显易懂,不需做更多的解释了。王充将汉代官学教师和教学情况揭露无余,淋漓尽致。尤其是他把太学博士、文学比作“无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论”的传递知识的邮差;或“封完书不遗,教审令不误”的转达长官命令的守门人。这些批评非常深刻,其中有些道理值得我们深思,有助于我们克服师师相传,不求改革的保守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