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州营救地震婴儿
彭州龙门山镇九峰村与汶川县只有一山之隔,地震发生时巨大的板块冲撞形成山的突起,山体埋没了家园,村庄顷刻间化为乌有。路断了、桥断了、水断了、电断了、通信断了,堰塞湖横空出世,九峰村音信全无,银厂沟变成孤岛。
得知住在深山里的九峰村七组谢家店子的灾民断水断菜,每天只能喝粥度日,有个地震婴儿没奶吃时,(原)成都军区149师通讯营的几名退伍老兵决定冒险进山,给灾民送去温暖。这些老兵有的是公司老板,有的是著名律师,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工程师,有的是工人,其中公司老总刘锋和著名律师吴皓专程自费从北京赶来灾区救灾。
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碰到什么样的朋友。我到汶川是为了写报告文学,走到哪里都背着照相机,突然有一天我的照相机出了故障,便打电话向我的中学同学刘锋请教。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绵竹,他说他也在那里,我和他在北京都不常见面,却在汶川抗震救灾中不期而遇。他曾经在(原)成都军区149师当兵,说起彭州银厂沟灾区的事情,我们相约与他的战友一起去救助地震婴儿。
2008年6月3日一大早,我跟随刘锋等人从成都向九峰村赶去。灾民于迎春是一位产妇,地震缺衣少食使她营养不良。她的奶水很少,刚出世的婴儿饿得哇哇大哭。
老兵们自费从成都买了下奶的鲫鱼、鲜猪肉、腊肉、花生油、香油、猪油、郫县豆瓣、矿泉水、牛奶、花生奶、莲花白、豇豆、西红柿、黄瓜、冬瓜、南瓜、萝卜、茄子、莴笋、雪碧、可乐、手电筒、蚊香、驱蚊水、糖果、衣服、水枪、游戏机、桃子、西瓜、苹果、药品、碘酒、棉签等物品,把两辆汽车的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
到了蔬菜批发市场,我觉得买菜是自己的强项,自告奋勇跑下车向摊位跑去。刘婷婷说:“你别买,你不会说四川话,肯定吃亏。”
我用四川话问小贩:“好多钱一斤噻?”
小贩说20元钱卖给你四颗莲花白,我急赤白脸地说:“太贵了,多给点儿。”
小贩看了我一眼,心疼地说:“那你再拿两颗吧。”
我说:“两颗哪够?我们是给灾民送去。要不我加点钱,你多给点儿。”话音刚落,小贩说:“给灾民送?我这车上的菜你随便拿,能拿多少拿多少!”听了这话,我反而多给他付了钱。
两辆汽车的后备厢已经饱和了,我们驱车向龙门山镇驶去。
中途我们风卷残云般填饱了肚子后,继续驱车向九峰村七组谢家店子赶去。走了一段,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北京美食联盟支援灾区饮食点”的字样。我走下汽车,向援助点走去。只见灾民们拿着铝制脸盆排队在打饭。厨师问道:“几个人的?”
一位灾民说:“三个人。”
厨师就用勺子往她的脸盆里舀了三大勺肉片炒西葫芦和黄瓜,米饭随便盛。地上支着几口大铁锅,厨师们用铁锹那么大的铁铲在炒菜。天气热得出奇,每个厨师都是汗流浃背。尽管如此,厨师们工作服、厨师帽、口罩戴得严严实实,十分规范。
红色的横幅上写着全聚德、便宜坊、鲍鱼王子、无名居、梅州东坡餐饮集团、九头鹰、大鸭梨集团、三只耳餐饮、田源鸡、友仁居、李老爹、花家怡园、蜀国演义的字样。这群厨师的领头人姓林,是花家怡园的厨师。他告诉我:自从汶川发生特大地震后,北京十多家餐饮集团的老总决定集体派人奔赴灾区救援。救灾人员必须具备厨师资格,年富力强。他们已经来了两批了,每天给灾民免费提供午餐和晚餐。中午12点开饭,晚上6点半开饭。光米饭一天就要蒸几千斤。连洗菜洗米的人都是正规厨师。他问我:“大姐,您从哪儿来?”
我诚恳地说:“我从北京来,我们这里还有几个人也从北京来。”
他惊喜地叫道:“北京?我们也都是从北京来的!”
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我问道:“你们都在哪里有点儿,一直待下去吗?”
他说:“彭州一个点儿,都江堰一个点儿。我们有可能调防,因为咱北京的任务是对口支援什邡,我们可能要调到那里。”
我好奇地问道:“你们住在哪里?”
他指着旁边的帐篷说:“就住在帐篷里。”
我关切地问道:“今天32摄氏度,这么热的天能睡觉吗?”
旁边的几十个厨师异口同声地说:“别说睡觉,白天连进都进不去,热得像蒸笼。”
我心疼地问道:“你们能洗澡吗?”
他们说:“只能用脸盆里的水擦擦身子。”
我穷追不舍地问道:“蚊子叮咬怎么办?”
他们说:“只能忍着,帐篷里点蚊香怕着火。”
厨师们问我:“大姐,您要到哪里去?”
我爽快地说:“进山,深山里的灾民没有这里的灾民幸运,路断了,他们没有肉和菜吃,嘴上都起疱了。山上还有一个婴儿,没奶吃都快饿死了。”
厨师们立刻说:“我们这里有鸡蛋,您给他们带去吧。”
一个小伙子拿出一沓淡绿色的宝宝装递给刘婷婷说:“这是北京人捐来的,你们给孩子带去吧。”
我们千恩万谢地告别了厨师们,马不停蹄地向深山进发。银厂沟到了,这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啊!美丽的大山疮痍满目,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乱石废墟。昔日苍翠欲滴的青山仿佛被蛀虫咬得尽是大窟窿,这里原来森林覆盖率为93%,现在滑坡造成大面积坍塌,青山变成了斑秃山,令人惨不忍睹。当我们快走到九峰村时,突然看到了山体滑坡。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颠簸着,路面裂开了大口子,有的地方一半的路都坍塌了,只能够一辆车前进。中午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谢家店子。大家开始卸货了。地震把房子震倒了,从汽车到空地要上一个土坡,土被震松了,踩上去直打趔趄。我说:“咱们站好队传吧,这样就不用来回上坡了。”
作者在汶川救助的地震婴儿
当兵出身的人最会排队,大伙儿马上整齐列队开始传递。乡亲们接过食品和衣物,忍不住热泪盈眶。于迎春抱着婴儿向我们走来。
地震从天而降,于迎春还在月子里,在地震的一刹那她机敏地抱着婴儿冲出了家门,儿子小杰熙才捡了一条命。如今新房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还在,可房子塌了,家园没了,襁褓中的小杰熙也住进了帐篷。小家伙不懂得帐篷和砖房有什么不同,只要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在哪里都是甜的。
杰熙是谢家店子的焦点人物,大家都想抱他。我从于迎春的怀里接过了杰熙,于迎春感慨地说:“你们带来了牛奶和奶粉,我的孩子有救了。”
郭仁慧把鲫鱼递给于迎春,我说:“你赶紧煮鲫鱼汤喝,这东西下奶。”
刘婷婷指着小杰熙屁股蛋上的一块胎记对我说:“你看,这块胎记多像一个巴掌,这是送子娘娘拍下来的孩子。”
这4位男子汉都是粗线条的人,可恰恰是他们,此时此刻心却细得像绣花针。谢昊天爱喝可乐是吴皓想起来的,我们到了目的地光顾了去抱菜,而他却马上把可乐递给了孩子,他要在第一时间让孩子感到快乐;蚊香和手电筒是刘锋想起来的,这位成功的企业家这次来四川的目的是为灾区的孩子捐建学校。当我向他谈起学校的豆腐渣工程时,这位文雅的儒商气得一个劲儿地骂娘。吉洛卫和门蜀生家住双流,一大早就爬起来驱车到成都接我们。他们把自己最喜欢吃的腊肉一股脑儿都贡献出来了。从成都双流到彭州九峰村来回将近三百公里,这一趟两辆车光汽油钱就花了400多元。
乡亲们看着菜喜不自胜,我用四川话对乡亲们说:“天热得恼火,这些菜别放烂了。你们先捡容易蔫的菜吃,可以用泡椒、盐巴、葱姜和花椒煮成水,把莲花白和豇豆做成泡菜。还可以挖一个坑,像我们北方的菜窖那样储藏菜。没得关系,你们缺啥子就说话!”
大伙儿坐在那里与乡亲们聊天,我和刘锋、门蜀生一道背着照相机在谢龙的陪同下向深山走去,谢昊天像一头小鹿在我们身边来回蹦跳着。
我看了一眼谢昊天,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佩,是奶奶留给他的,也许是奶奶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他。刘锋、吴皓紧紧地搂着他,像怀抱着自己的孩子。吴皓有点儿秃顶,我们把吴皓抱着谢昊天的照片从照相机放给小昊天看,他惊讶地喊道:“我和北京的秃爷爷在里面。”
我来到谢龙家,看到他住的是白色帐篷,帐篷是双层的,有门窗,底下有隔潮层。在灾区,我发现灾民的住房五花八门,有隔热保温彩钢板做的活动板房,有军队捐助的迷彩军用帐篷,有民政部门捐助的蓝色帐篷,也有国际捐赠的帐篷,还有老百姓用蛇皮彩条布搭建的简陋帐篷。我们向谢昊天赠送了礼物,变着法儿地逗他玩儿,小家伙脸上一扫多日阴霾,拎着两兜沉甸甸的礼物跷着脚开怀大笑,这是久违的开心。刘锋感慨地说:“这是最实际的心理干预。”
作者在汶川地震的震中映秀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