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豹子专家治黄河
原陶乐县黄河河岸有一百一十多公里。陈学仁从小就是在黄河边长大的,他对黄河的感情深厚。长大后的陈学仁当上了水利管理员。
有一天,天下着雨,陈学仁看看天,心里总是不踏实。根据平时观察,他觉得马太沟村的河岸有不太明显的隐患。这种天气他坐不住了,穿上雨衣,冒着雨向马太沟村赶去。好不容易走到预备做码头的材料堆积场地,他掀了掀连着雨衣的雨帽,向黄河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赶快跑向看管材料场地的帐篷。帐篷里,到中午饭时间了,几位看管人员正在炖鸡,准备喝烧酒呢。那几个一看陈学仁来了,高兴地说:“土专家,口福不浅呀,快来,拍个黄瓜炒只鸡,呵呵。”
陈学仁急急忙忙地说:“就因为你弄了两个好菜好酒,你看,把黄河河神招到家门口你都不知道?”看,在紧要关头,陈学仁还不忘撂个白①。他接着急急地催促道:“快,赶快转移材料,朝村南面搬,搬得越远越好。”
“你个白眼子,咋啦?”几个同事问。
陈学仁说:“咋了?你看黄河马上要塌到这里来了,你们先快搬靠近黄河的东西,我马上给上面报告情况,赶快组织人力来支援,这些财产不能受损失,不能让塌进黄河去。”
“不可能吧?黄河离这里还有至少五六十米呢,昨晚上到现在也不见怎么塌呀。”同事们质疑。
陈学仁说:“你不是看见现在下雨了,水涨了,水头转向了,让土专家给看见了。”
几个人一听,知道事情是真的严重了,赶快撂下锅灶酒菜,抬起木头、铁丝笼子向南面搬去。远处陈学仁向他们高喊:“记住,只能朝南不能朝北搬啊!”
不一会儿,防汛材料、帐篷都已经向南面移动到了二百多米远的安全地带。所有人全身湿漉漉疲惫地进入了新场地的帐篷,倒在了半干半湿的麦草堆上,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陈学仁跑向了河边观察着,他又紧张起来,只见那锅碗瓢盆已经是在离黄河岸沿一尺远的地方了,他急忙跑向锅跟前。大家一起对他喊:“危险,不要了?”
只见陈学仁一个俯扑,趴在地上,向灶具爬去。只见他趴在锅跟前一件件把灶具轻轻地拿住,向脚部撂过去,把没吃的两道菜使劲朝后拉出危险区,大家一一接过转出。最后只剩下铁炉子了。可是炉子一条腿已经悬空在黄河里了。其他人对他高喊:“罢要了,危险!”有人拿来绳子准备套住他的脚脖子,陈学仁像没听见似的,手够着炉子抓紧了使劲一拽,炉子到了他的身上,他顺势一滚,炉子从他身上翻了过去,与此同时,只见刚刚放在灶具那个地方有近一米宽的河沿土方塌进了黄河,新的黄河沿离陈学仁只有一拃远,大家吓了个半死,七手八脚把他拉走:“你不要命了?幸亏炉子半天没人管,又被雨水淋得早已经灭了,否则这炉子还不把你烧成个烧鸡才怪。”他看看大家,开玩笑说:“咱们都是落汤鸡了,烧熟也得费些煤炭呢。”他又说:“单位买这些灶具花了不少的钱呢,过日子省着点,公家的东西哪能白白送给河神呢?河神要炉子也没用。”他顺手抓了一块冷鸡肉,准备扔向黄河,嘴里说:“河神,谢谢你没要我的命。”话说了,但没有撒手,收了回来撕了一小块带骨头扔向黄河:“你塌我们的农田,你还想吃我们的鸡肉?少少给你献上一块吧。”他笑着高喊着继续撂白:“献河神啦。”
身边的人早已经笑翻了天,一天的劳累和疲惫被抛向了九霄云外。当然,他也知道黄河不会听他的,还是照样塌方不误。
当天夜里,他就躺在帐篷里的麦草上,每过半小时就打着手电,去观察一下黄河塌方的动向,细细分析了一夜。第二天,他给领导承诺,说他有办法治理黄河。领导同意由他负责定点,开始指挥修造这一座黄河码头。没几天的工夫,黄河乖乖地按照他指挥做的码头引导的方向拐弯走正道去了。
从此以后,陈学仁成了一个专业在黄河边绕弯的职工,是基本不到单位打考勤的自由人士。是因为他多次能提前发现黄河塌方的迹象和最终的精确方向、危害程度,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应对的办法。单位为了防患于未然,就给了他一个特殊工作,天天逛黄河、观察黄河,把情况及时作个汇报和安排。
自此,陈学仁天天骑着个自行车,南到月牙湖,北到巴音陶亥(当时归陶乐县管辖),几十年如一日,不论白天,不论黑夜,巡视着黄河沿岸。
有一天,陈学仁在河边耖呼田推车走累了,坐在高渠坝上休息,同公社畜牧站的两位放牧员闲聊。放牧员问他:“你天天不上班转河滩,你以为你是西门豹?”他说:“古有西门豹,今有土豹子。你没听人说我是土豹子嘛!”放牧员说:“还有‘专家’两个字你忘了说了吧?”他说:“专家不敢当,我经常在路上捡块砖拿回家,就是这么个‘砖家’么。”放牧员笑着说:“你就撂白吧。来,白眼子,给我们再撂个白。”陈学仁正想说个啥呢,突然把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黄河里。那两个放牧员催促道:“快撂呀。”陈学仁似乎没听见,赶紧起身拍拍屁股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没时间撂白了,你看那个河湾水大,把鱼都淹死了,我赶紧走抓几条去煮上吃呢。”说着,深一脚浅一脚向黄河跑去。这两个正要笑他撂白呢,看见陈学仁跑得不像是假的,就疑惑地也跟着跑向河边,看他要干啥。
到了河边,只见陈学仁盯着黄河举起手,闭住一只眼睛,通过手指左瞄瞄,右瞄瞄,长叹一口气:“哎,又有事情做啦。”
那两个人嘲笑地问:“咋啦?”
陈学仁觉得没必要在这里解释,就说:“你们看,水大把鱼淹得都跑路上啦。”说完,掉头跑向自行车,骑上一溜烟地跑了,临走时还不忘撂白:“撵鱼走。”说着,没命地向就近的水利站飞奔而去。留下两位牧羊人在那里做了一夜梦:陈学仁好像精神失常了。
第二天,这段河边,大队的人马、车辆、治河物料蜂拥而至。又一座码头风风火火地开始垒筑,新的一场防洪战役及时打响。
工程紧锣密鼓地进行,大塌方的危险及时得到有效控制,黄河的流向随之改顺。
十二月底,天寒地冻。陈学仁骑自行车巡查到东来点扬水站。看看抽水机,两个多月没抽水还完好无损。再看看流冰的黄河,他着实被吓了一跳:抽水机站迎水的南河坡,前几天还是完好无损的斜坡,今天塌成了立崖子,眼看距离房子仅剩一米了,他赶紧把情况逐级上报。下午,防汛指挥部成员聚集在塌方处,现场办公制订解决方案。经过水利专家和一些权威人士认定,在这天寒地冻的情况下,厚厚的冻土层和满黄河的流冰,根本无法控制黄河塌方这种残酷的现实,决定只能是尽快把扬水站拆了,国家财产能保护多少算多少。事情定了下来,看着这个为陶乐县农业生产贡献了几十年,浇灌着陶乐县几乎一半土地的最大扬水站,陈学仁的眼睛湿润了。眼看着黄河塌方一步步逼近,陶乐县人民心爱的扬水站仅剩下最后一夜,他不愿意离去,便架起一堆篝火,守在扬水站旁一夜没睡。他打着手电筒,时不时地看看黄河,看看扬水站,自己琢磨了一夜。天一亮,他到单位给领导提出他的想法:扬水站一拆,明年这部分的农业生产将无水灌溉,损失惨重,大面积的土地将颗粒无收。若再建一个扬水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固岸建设一个扬水站至少得半年。他建议,能不能尽快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尽快做个码头护住这个农民的“命根子”。
防汛指挥部也正在惜疼着这个扬水站,问他:“冰天冻地的,做成码头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学仁说:“我考虑了一夜,我觉得,鉴于冰冻情况特殊,卷埽应该也采取特殊办法,减少柴草,加大石头和大绳的用量。这样,护住扬水站应该有八九成的把握。”
“这样的话,最大的困难是啥?”领导问。
“人力和钉桩是大问题。埽做小了不起作用,做大了,人力少了推不下去。河岸的冻土层厚,木桩很难钉住。木桩固定不牢,若把埽推下去,就怕让冰水立即冲走了。”陈学仁分析着险情。
领导们一合计,觉得陈学仁说得很有道理。遂决定,按照陈学仁的规划试一试,要多少人给多少人,要啥给啥,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个扬水站。
说干就干,县里抽调来强壮的人力和物料开始抢险。
不出所料,大家把卷好的大埽,用大绳牢牢绑在木桩上,再把木桩用大量的土和石头压住。不承想,大量的人力把大埽推入黄河后,汹涌的黄河水就把几十吨的大埽和大绳、大木桩一起卷入汹涌的黄河之中,混入大块冰下,不见了踪影。
失败,让陈学仁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当中。
毕竟是老“专家”,经合计,他提出:申请用炸药炸开冻土层,把大木桩深埋在冻土层下,借助冻土的特殊力量,把大木桩固定住。
经过严格、细密而又迅速的申请、审批和筹备,炸药、雷管、导火索迅速运到现场。
为了安全,把导火索留了一米长,足够炮手点火后安全撤退到安全处所。
安子平时工作特别机灵敏捷,他主动要求作为炮手点炮。他的要求,被陈学仁和现场领导认可。
一声“点炮喽!”带动大家一起喊着“点炮喽”,回声响彻黄河两岸。这习惯是陶乐县特有的习俗,在放炮时,这种声张气势是为了提醒人们注意安全。
当安子把三个导火索点着后,高兴地按习惯喊叫时,竟忘乎所以。也许是紧张,他把方向记反了,一转身一迈步,反而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滔滔黄河旋涡里,夹在了虚软的河冰里。众人一看要出人命了,一起无奈地大喊:“安子!”一个个却束手无策。
只见陈学仁赶快冲向河边高喊:“不要慌,给我杆子。”有人反应过来,拿来一根长木杆,递给陈学仁。陈学仁接过来,高声喊道:“时间来得及,你们藏起来。”
三根导火索“嗤、嗤、嗤”地燃烧着。
陈学仁向黄河旋涡下梢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喊着:“都藏好!”
陈学仁对着黄河里的安子高喊:“安子,看我。”
黄河漩涡里,安子身上的棉大衣幸运地兜着一股空气,把他浮在水面上不致沉没。
导火索已经燃烧了多一半,离爆炸只剩下不到十秒钟。
大家趴在不远处的柴堆后面,痛心地想:这灾难,这两个人是躲不过去了。
陈学仁站在漩涡边看着安子在挣扎。漩涡裹着安子向这边漂来,陈学仁赶快把木杆伸向安子。安子胆大心细,身强力壮。他看准了,一把抓住陈学仁伸来的木杆,双方相拽,安子顺势漂到了岸边。
导火索离爆炸还有三四秒。安子的手已经和陈学仁的手抓在了一起,陈学仁使尽毕生的力气把安子拉上了岸。安子的脚使劲一蹬,向岸上扑了一步,滑倒了。
陈学仁估算离爆炸的时间只剩下两秒了,他顺势骑在了安子身上,用胸部护住了安子的头部,两腿又赶快并拢压在了安子的身上。他瞄见旁边正好有一堆麦柴,顺手把柴扒拉过来,不拘多少,顺势盖在了两人的头部。这个连贯动作只用了最后的两秒钟时间。
“轰!……轰!……轰!……”三声巨响,冲天的冰土块砸向了黄河漩涡,砸起了更大的浪花,砸向了河岸,砸在了陈学仁的后背上。
冰块落定,工友们急急忙忙跑向两人查看情况。只见盖头的麦柴上有一块拳头大的冰土块。幸运的是,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再说还不到三九天,冻土块不是很坚硬,炸开来,也是碎细土块居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陈学仁调侃一句:“感谢麦柴。”说完侧过身坐下,看看安子。安子傻笑一下算是报了个平安。
多根绑着大绳一头的大木桩被深深地埋进了大大的土坑,一捆捆大埽被群情激昂的治河人前仆后继地推入了黄河深处,固定在了扬水站旁的黄河崖下。
当天下午,汹涌狂野的黄河从这座码头尖乖乖地拐了个弯。保障陶乐一大部分农田用水的这座扬水站,仍昂首挺立在黄河岸边,一直沿用至今。
注释:
①白:方言,读作biǎ。
讲述:田生秀
整理:田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