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审案
康熙访平罗,看到的是塞上江南的美好景象,听到的是对大清王朝的颂扬。这一天,他却遇到一件非常痛心的事。
上午,康熙肚子饿了,他来到平罗城里的一家饭馆吃饭,饭快吃完了,从门外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面容憔悴、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只见她朝店里的食客深鞠一躬,说道:“各位大爷,我男人为四乡八堡几万人的财产不被李霸道侵吞,惨遭诬陷,被关进宁夏府死囚大牢。求爷们慈悲为怀,赏小女子几个钱,凑路费上京城告御状。”说罢,她伤心痛哭。突然,进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为首的说:“这贱妇,到处败坏老爷的名声,给我打!”没等几个恶奴动手,康熙对面桌旁两个吃饭的人都推开饭碗,其中一位一个鹞子翻身护在那妇人身前,一招三式,两拳一个扫堂腿,几个恶奴都被打倒在地。恶奴们见碰上硬茬,不敢吱声,都爬起来溜了。那妇人急忙跪在打跑恶奴的人跟前,说:“多谢侠士搭救!”说着就要叩头。坐在桌旁的人慌忙走过来,把她挽起来,说:“嫂夫人请起,常兴大哥为四乡八堡几万人遭难,我们不会坐视不管。请嫂夫人坐下说话。”康熙从他们二人的行装打扮和言谈举止看出:二人年岁不相上下,三十多岁,一武一文。康熙见二人侠肝义胆,不由赞许起来,二人便相邀康熙上座,康熙也不谦让随即就座。交谈中,知道他们是当地名士,人称文有刘昌,武有周平,刘昌岁数大些。康熙要来饭菜让常兴夫人吃,吃罢饭后,康熙再三追问,从常兴夫人梁氏的哭诉中,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康熙年间,平罗还没设县衙,只有一个参将府。这参将上马管军,下马管黎民百姓,手下便有几个帮办料理事务。其中有个帮办叫李雨娃,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却是满脑瓜儿的生意经。参将便让他办理平罗守军五百人的衣食粮草。那时,贺兰山里汝箕沟的无烟煤好采,随便找个窝子成年累月地用驴驮。平罗东门外的炭场,卸炭的、买炭的,天天人来人往。李雨娃盯着平罗炭场,瞅着汝箕沟的无烟煤想招数。
这一年,黄河水浅,平罗大旱,朝廷拨来赈灾银钱,李雨娃接过差事,心中狂喜,他在李岗堡、石嘴子、崇岗堡跑个遍,只发下一小部分钱;大部分钱的花数写在四乡八堡几万百姓的名下,美其名曰:入股置业分红利。李雨娃用这些钱强买平罗煤场,打通关节,独霸汝箕沟的无烟煤。过了几年,李雨娃离开参将府,摇身一变,成了西北的首富,平罗煤场和汝箕沟无烟煤都成了他家的。据传说,李雨娃在川陕总督年羹尧的府里,宁夏知府去见年羹尧,年羹尧说声:“你先等着。”几个时辰后,李雨娃走了,才轮上知府和年大人说话。李雨娃为富不仁,抛开和他共过甘苦人的情义,成了一个只会敛财的小人。先前的人他全都蹬开,总办常兴是他唯一留下的人,他不敢不留他,他非得把他留下。因为四乡八堡几万百姓的签名在常兴手里,百姓的签名拿不到自己手中,再富也是早晨的露水,一见阳光就没了。因此,为了拿到百姓的签名,常兴的媳妇生了儿子,他派人服侍;常兴的老母过生日,他给大摆宴席。对常兴,比亲兄弟还亲。
常兴呢,少年时发愤攻读,取得秀才功名后,为了养家糊口,只好弃学谋生,正好被李雨娃看准,委以重任。不然,四乡八堡几万百姓的签名怎会在他手中?当李雨娃把朝廷大部分赈灾银钱的花数写在几万百姓名下时,他着实为李雨娃捏了一把汗,也恨自己干这种事。
后来,看到煤场和汝箕沟的无烟煤,只要经营得好日进斗金,百姓们也能得到好处,免了两年的差粮,他心里好受了一些。这正是李雨娃的奸诈之处,先给百姓们一点蝇头小利,让百姓们给他歌功颂德,说李雨娃为朝廷着想,忠于康熙皇帝,爱戴老百姓。没想到,李雨娃来个急转弯,把四乡八堡几万百姓的财产都划拉到家里。众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总督府里的事都有耳闻,谁还敢惹李雨娃。因此,众人给李雨娃起外号叫“李霸天”,说李霸天跺跺脚,银北的地抖几抖。
常兴又气又急,气的是众百姓的财产成了李雨娃家的;急的是自己干拿着众百姓的签名,没地方说,人家势力大。
这天后晌,李霸天来找常兴,说:“常兄弟,去我家喝两杯。”常兴说:“你知道,我不会喝酒,有话说呗。”李霸天伸出手来说:“把签名给我。”“没在。”常兴说。“在哪里?”李霸天问。常兴说:“朋友拿去了。”常兴直,说实话,难怪人都怨他不会处事。他心里想,签名不在我身上,你还能把我吃了,想到这,他往后挪挪。李霸天怒气顿生,一头撞过来,常兴一闪,李霸天跌倒在地上,摔掉两颗门牙,撞了个鼻青脸肿。跟在李霸天身后的家丁,大呼小叫地扶起他,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常兴说:“快,快把这个谋财害命的坏人,给我绑起来,送到宁夏府死囚牢去。”家丁们把常兴五花大绑,连夜送进宁夏府死囚牢里。当天夜里,常兴八十岁的老母,听见儿子惨遭陷害,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常兴的妻子请亲拜邻把婆婆安葬了,把五岁的儿子送到娘家。一年多来,她天天在大街上盼望能遇上好人,要够路费,好上京城告状。李雨娃的家丁跟着她,她常被毒打,她习惯了。她觉得没钱没势的百姓也是人,只要活着就要争口气。
康熙听罢常兴妻子的哭诉,欲言又止。刘昌忙叫店小二另找间店房,几个人落座后,刘昌问:“都说京城来了客商,是你?”康熙回答:“是我。”又反问刘昌,“你是常兴的朋友?”刘昌回答:“是!”康熙说:“我要帮常兴,你能帮我吗?”刘昌说:“我怎么信你?”康熙从衣服里拿出御赐金牌,让众人看了,又放进衣服里。刘昌二话没说,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厚纸本,这正是四乡八堡几万百姓的签名。康熙接过翻开,见一行行力透纸背,用毛笔书写的姓名后,按着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康熙把厚纸本给了刘昌,说:“这是四乡八堡几万百姓财产的凭证,也是常兴的命根子,常兴好眼力,交了你们二位患难朋友,可是,你和常兴妻子的安危……”话没说完,周平接上说:“请您放心,刘兄和常嫂的安危都包在小弟身上。”康熙说:“这样很好,三天后,我们宁夏府见。”
三天后,宁夏府衙门,“明镜高悬”的巨大匾额下,宁夏知府居中而坐,左首坐着康熙,右首位子空着,康熙依然是查访时的衣着打扮。宁夏知府喝声:“升堂!”衙役们林立两旁,齐声应:“威武!”师爷捧着笔墨本册站在案边,宁夏府说:“原告上堂!”随着衙役的连声传唤,常兴妻子,戴着重枷铁镣的常兴,脸伤没好的李雨娃,证人刘昌、周平,相继来到大堂。其他人都跪下,只有李雨娃东瞅西看,在大堂上转了一圈,在康熙跟前站住,眯着双眼看看,说:“你个京城的客商,这儿还有你的位子?”说着话,拿过康熙头上的瓜壳帽戴在自己头上,随即又摘下来,扔在康熙面前的桌案上,说:“啥好帽子?跟孙猴子的头箍子差不多。”宁夏知府一见李雨娃这样,魂飞天外,自己的治下,竟有这样一个拿法度当儿戏,不把朝廷衙门看在眼里,糟践礼义廉耻的人,不要说自己做官,恐活命也难。他拿起惊堂木,被康熙看见,说:“你先别急,他胆大、腰杆硬,是钱撑的,待会儿没了钱,会变成软稀泥。”
李雨娃正想在大堂上,闹出更出格的招数,忽听府门外衙役高声报:“年大将军到!”年羹尧便装,风尘仆仆地来到康熙的桌案前,跪倒磕头,口呼:“年羹尧参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年大将军平身!”康熙不冷不热地说,转身进了后堂。李雨娃迎了过来,说:“年将军,今天唱的啥戏,我看不明白。”康熙御赐金牌召年羹尧是头回,他一路上快马加鞭,随从们几次请他歇息,一口回绝,不敢怠慢,看见贺兰山,他心里有了底,事出在汝箕沟的无烟煤上了。
李雨娃怎样攀上年大将军的高枝呢?这人阴损,想世代霸着汝箕沟的无烟煤,他用银钱和宁夏狱官交好,宁夏狱官把他引荐给年羹尧。正巧几次御驾亲征,风餐露宿的康熙关节炎复发,宫廷里寻找一种无烟、无味、耐烧、易热的燃料。年羹尧见李雨娃来找他,于是有了总督府里李雨娃走了,才轮上知府和年大人说话的传说。年羹尧不知道,李雨娃给了他儿子一大笔钱,超过他一辈子的俸禄。皇上在宁夏御赐金牌召他急见,一询问,知道儿子得了大财,把儿子训斥一顿,让家丁看管起来,听候皇上发落,也把银票随身带上。不想李雨娃钱多得迷了心,天子脚下还问唱得啥戏?不疯即傻!
年羹尧这个气呀,他虎着脸,心里暗自骂道:“你这混球儿的招数,不是要老夫的命吗??他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心黑眼瞎,当心皇上要你的狗命!”话音刚落,就见康熙头戴皇冠,身穿龙袍,端坐在案桌中央。年羹尧急忙跪下,李雨娃一见,只好跪下。康熙说:“我不想见到今天这个样子,见到了,很痛心,塞上江南,好地方啊!不能容一个老鼠坏一锅汤!有贪官才有恶民,常兴这个死囚案,我破例审一回。给年将军看座。”差役在桌案左侧设座,年羹尧磕头谢皇上赐座,起身落座;李雨娃欲起身,却被两个差役用水火棍按倒在地。一向趾高气扬、刁钻的“李霸天”头一回被制住。康熙示意,站在桌案右侧的知府宣布:“下跪原告,报上名来。”常兴、梁氏、刘昌、周平,见访平罗的人是康熙皇帝,要亲自审案,连忙叩头,他们分别报名后,刘昌、周平帮梁氏把诉状呈在头顶,师爷接过来递给知府,府台呈给康熙。常兴无法忍受,把李雨娃的所作所为在大堂上诉说一遍,又从刘昌手里接过四乡八堡百姓的签名,由知府转呈给康熙。李雨娃见事情败露在康熙皇上跟前,往日的尊贵没有了,浑身散了架一般。康熙在大堂上威严地说:“李雨娃罪证确凿,让他画押。”李雨娃战战兢兢地画了押,康熙说:“常兴不畏豪强,有颗爱民的热心啊,任宁夏府民事官,刘昌、周平可在手下做事。煤场无烟煤是百姓的,由常兴善后。”康熙一声吩咐,衙役在堂上取下常兴的大枷。康熙又说:“常兴,李雨娃的生死由你来定!”李雨娃听了,当时昏死在大堂上,过了一阵缓活过来,嘴里叨叨着:“没了!没了!”常兴给康熙叩头说:“万岁,李雨娃实属该死之人,可他财空心迷,连疯的劲道都没了,只能是个垃圾堆里拣吃的傻子,留他当一面镜子。”康熙“好”字出口,李雨娃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堂,到垃圾堆里拣食去了,边咧趄着边叨叨:“没了!没了!”康熙一声厉喝:“宁夏狱官何在?”宁夏狱官连忙跪倒,口呼万岁,叩头如捣蒜。“说,你贪了李雨娃多少?”宁夏狱官只好照实说:“九千,不及总督大人的十分之一。”年羹尧听到此,慌忙跪倒,说:“臣有罪,请圣上治罪。”宁夏知府急忙跪倒说:“年将军来时,才知道此事。”说着话把银票都摆在康熙面前。先前康熙去后堂时,年将军把此事告知宁夏知府,请他在适当时候,把这些钱呈给皇上。康熙忍着怒气说:“钱买府狱官,想把总督染,死囚任民事,只缘是晴天。贪官不杀,民怨难消。刀斧手,拉出去斩了!”两个拿着大刀、赤胸露膀的红衣大汉将宁夏狱官架出府堂门外……
康熙停顿一下,怒气消了许多,说:“年将军,坐。”悬着一颗心的年羹尧,抹抹额上的汗重新落座。康熙问:“给朕治关节炎的药方开好了吗?”年羹尧答:“万岁,我这药方才开了个头,差点把我开进去了。”康熙笑着说:“年将军,你这个药方很有用,朕看到了塞上江南的美景,关节炎竟然好了。宁夏的无烟煤不用进京了,给宁夏百姓免去劳役之苦,多垦荒吧。常兴被关进死囚牢时,宁夏知府不在,朕不追究。”康熙拿起桌案上的银票又放下说:“年将军,你儿子沾老子官气受贿,念你对大清国忠心耿耿,朕不怪罪,但下不为例,你可不能放松管教!”年羹尧连忙躬身说:“多谢皇上圣恩!”康熙对宁夏知府说:“平虏固,则宁夏固;宁夏固,则西北固;西北固,全国才能安定!”他指着桌案上的银票,又对宁夏知府说:“这钱入府库,都要用在百姓身上,若有差池,朕绝不饶恕。”宁夏知府跪倒叩头说:“我代宁夏百姓谢过万岁,卑职一定尽心竭力,照万岁的嘱托,让宁夏安定,百姓富足。”
采录:张跃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