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欧阳文忠公文
祭欧阳文忠公文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1]，斯文[2]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3]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芘[4]，朝廷无所稽疑[5]，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于用夷[6]。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鰌鳝[7]而号狐狸[8]。
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9]；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10]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11]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12]，洁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13]
昔我先君[14]，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15]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16]，而怀禄[17]不去，愧古人[18]以忸怩[19]。缄词千里[20]，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21]。呜呼哀哉！
本文作于熙宁五年（1072），杭州知州任上。欧阳修于本年闰七月二十三日，卒于颍州私第。
[1]蓍（shī）龟：用来占卜的蓍草与龟甲。此处喻指欧阳修德高望重，为国之栋梁。
[2]斯文：儒道。
[3]功利：功绩恩惠。
[4]仰芘（bì）：仰仗庇护。芘，同“庇”。
[5]稽疑：咨询疑问。
[6]用夷：采用佛教的思想。
[7]鰌鳝（qiū shàn）：泥鳅与鳝鱼。
[8]号狐狸：狐狸号叫。
[9]以为病：认为这是不对的。
[10]庶几于万一：还抱有一丝希望。
[11]奄：忽然。
[12]厌世溷（hùn）浊：厌倦了混浊的人世。
[13]“将民”二句：抑或是世间百姓没有这样的福分，是上天不肯留先生在人间？
[14]先君：已经去世的父亲，即指苏洵。
[15]不肖：谦辞，指自己。
[16]匍匐往救：语出《诗经·邶风·谷风》。谓自己本应竭尽全力地救助。
[17]怀禄：代指公务。
[18]古人：逝者。
[19]忸怩：羞愧。
[20]缄词千里：于千里之外作此祭文。
[21]哭其私：哭诉我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