黠鼠赋
黠鼠赋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1]。拊床[2]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3]，有橐中空。嘐嘐聱聱[4]，声在橐[5]中。曰：“嘻！此鼠之见闭[6]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7]死耶？向[8]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9]。虽有敏者，莫措其手。
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10]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11]吾闻有生[12]，莫智于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于一鼠[13]。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14]，乌在[15]其为智也？”
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学而识[16]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17]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18]，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作。
本文大致作于元祐六年（1091），在开封。苏轼于元丰八年（1085）归至宜兴时曾有诗句云“山寺归来闻好语”，时神宗方崩，故本年八月，赵君锡、贾易以此弹劾苏轼此诗“有欣幸先帝上仙之意”。或云苏轼即作此赋以慨叹之。
[1]有鼠方啮：有老鼠正在咬东西。
[2]拊床：敲打床板。
[3]烛之：用蜡烛照亮床下。
[4]橐（tuó）：袋子。
[5]嘐（jiāo）嘐聱（áo）聱：形容老鼠咬东西的声音。
[6]见闭：被闷在袋子里。
[7]遽：突然、瞬间。
[8]向：先前。
[9]走：跑。
[10]穴：打洞。
[11]“不啮而啮”四句：在无法咬破袋子的前提下咬袋子，用声音引起人的注意。老鼠装死，希望通过装死之形获得逃脱。
[12]有生：生命。
[13]见使于一鼠：被一只老鼠欺骗驱使。
[14]惊脱兔于处女：惊讶于这只老鼠从极静到极动的瞬间变化。
[15]乌在：何在。
[16]识：记忆。
[17]不一于汝，而二于物：你自己心中不够专心，受外物影响而分心。
[18]言出于汝：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苏轼少年时，苏洵令其作《夏侯太初论》，其间有句云：“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