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贾慕超(右一)与战友

童年记忆:动荡的社会

公元一九二四年农历十一月初八十一点三刻,我降生在上海英租界爱多亚路重庆路口马乐里69号后楼的一户京剧艺人家。家父贾宝山(艺名贾斌侯),母亲董宝仁。听家人说我的祖籍在河北省清县李家镇,太祖父李永青是由邻居贾占魁(养父)抚养长大,因此其子随养父改姓,得名贾玉珍。贾玉珍膝下有两儿一女:大伯贾春虎、家父贾宝山和姑姑贾巧玉。春虎大伯十一岁开始演戏,擅长大花脸行当。父亲贾宝山(艺名贾斌侯)九岁进科班,专攻武戏。他曾陪“盖叫天”演戏多年,由于崇拜盖老,酷爱“盖派”艺术,父亲狠下功夫,并在几年的陪伴中偷着学戏,后来父亲演了很多盖派武生戏,如:《恶虎村》、《快活林》、《武松打店》(即《十宇坡》)等,因善演“猴戏”而闻名江南。

贾慕超(前排左一)与堂兄妹

青年时代的贾慕超(一)

我五岁开始练顶、踢腿,七岁正式随父亲学艺,十二岁登台,十六岁正式成为京剧演员。抗日战争时期因“禁演”剧院被封,我们一家四口(父、母、胞妹和我)离开上海外出逃难,去往江西赣州、吉安、临川、南城等地演出,直到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才返回。当时我与父亲受聘于国民党第四十师的“正气剧团”,因此分道去了江苏扬州仙女庙。后来因为反动派发动内战,我们被迫辞职又回到上海旧居,失业在家。1947年9月的上海物价飞涨,家中入不敷出,我不得已辞别母亲外出谋生。后经人推荐入伍,成为一名文艺兵。

青年时代:从战士到教师

1948年12月1日,我随国民党第四十师留守处退出徐州。第二天,我掉队了。一个人盲目乱走不知何从。晚上就在露天的草垛里睡觉,早晨起来袄子都是湿的,吃的只有口袋里的一把豆子。在日益紧张的淮海战役包围圈中,我面对着大雪、寒冻、饥饿及流弹、炮弹等空投物,天天“死”在头上转。之后我成为战俘被解放军带回营地。危难中幸遇贵人,一位少时的“同学”认出了我,他知道我的家庭出身和情况,因此收留了我,绐我食物和棉衣,还为我指引明路,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贵人是名排长,叫杨胜和。

随杨排长突围时,部队只剩下四辆卡车。我所在的那辆卡车遭遇两发炮弹袭击,一个落车头、一个落车尾,距离非常近。但是炮弹插入冻土里没有爆炸,十分惊险。杨排长疾呼一声“跟我来!”,我们迅疾离开险境,奔向解放区。

1949年1月10日,我被解放并加入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政治部文艺工作团(原称为“政工大队”),应验了很久以前算命先生测的“鸠”宇,即凤离破巢、弃暗投明,从此走上光明的革命大道。

1949年4月渡江前夕,我被调入第七兵团政治部文艺工作团京剧团。过江后的5月14日,部队进驻杭州。上级命令我团演出《闯王进京》《三打祝家庄》《逼上梁山》《渔夫恨》等新型京剧,并安排我参加戏曲改革工作。

1951年9月的一天,我团在杭州空军基地笕桥慰问演出,返回驻地途经湧金桥时,司机不慎急转弯导致汽车翻车,许多同志受了伤。当时我年轻,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急忙跑去司令部找值班军官报告情况,随后立即把伤员送往军队医院救治。次日上午,兵团首长、司令员张爱萍,政治部主任丁秋生等来我驻地慰问。我们全队向首长表态:虽然翻车事故已造成十几位同志受伤住院,但是我们可以一个顶俩,坚决完成“代表华东军区赴东北慰问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伤病员”的光荣任务。

1952年6月18日,我服从上级决定,开始为浙江省军区所属军、师一级的文工团、舞蹈队集训担任“古典舞基本功”教学工作,时间为3个月。其间指导学员们开展了“学与练”活动。这次集训的教学经历启示我,在教学中要运用“兵教兵”、集中教、分组(队)练,然后再集中检测、考核的办法。这次集训使参训的团队在古典舞基本功素质方面得到了较大提升,集训达到了预期目标,上级部门非常满意,我也因此在部队荣立了三等功。

在部队工作期间,我共立了五次三等功、两次四等功,还获得一次“团嘉奖”。

青年时代的贾慕超

贾慕超(右三)和战友们

1955年3月,我从部队转业至浙江省文化局,因工作需要被分配至浙江金华婺剧训练班任戏曲基本功教师,当时的主要任务是:一、培养婺剧新生演员。二、协助83岁老艺人江和义开办“高腔训练班”,抢救十八本高腔戏(弋阳戏)。

1956年底,我受浙江省文化局委托修改昆剧《长生殿》中的一折——《翠盘舞》为舞蹈,组织浙江省民间歌舞团代表队赴北京参加全国专业舞蹈团体公演。原剧需要十三位演员,而当时我们只有九人。我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圆满完成任务。同月,我经人介绍,与同出身于京剧家庭的青衣演员何美娟完婚。

1957年7月,我被调到浙江昆苏剧团绐“世宇辈”的青年演员授艺,并随团赴八省巡回演出《十五贯》。在成都巡演时,我认识了川剧名旦阳友鹤(1913—1984),蒙他亲传一套川康(表现古典女性折康、持康和用康的动作),这套康我保留至今并编入了书中。

转业后和同事们(一)

转业后和同事们(二)

1958年7月至8月,我被调借至浙江省文艺干部培训班(后更名为“浙江省文化艺术学校”,现浙江艺术职业学校的前身)。学校希望我能在整党期间(大约一个月时间,实际只有26天)为全班共一百四十名男女学员传授基本功。每天的早功从五点半至七点半,上午练功时间从十点至十一点三刻,下午两点至五点,晚上他们自习文化课,我休息。尽管这次教学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但我满怀热情,一心想为人民服务,也正是在这次“一对众多”的教学实践中,我摸索出了一些新的教学方法。

1959年7月,为响应组织提出的“大城市支援小城市”号召,我主动请命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不久,我被调到江西省抚州文教局,全面主持新成立的抚州市戏剧学校的工作。8月1日该校开始招生,9月1日就要开学。我白手起家,克服了许多困难,很快便组织学生排练《万马奔腾》参加庆祝国庆十周年游行,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1960年初,我被评为“抚州市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积极分子”,并参加了庆祝大会。5月17日,抚州市委书记王琪、市长夏季委任我为抚州戏剧学校副校长。6月1日,戏校全体学生自编、自导了新剧《刘文学》,为庆贺抚州市“八好学生”在新落成的抚州艺术剧院完成了首演。7月1日,市委宣传部的崔新民部长召集全校师生开会,宣布戏校停办。戏校学生被安排至市京剧团、采茶剧团工作,我也被调到抚州市采茶剧团工作。

1964年底,我随地方剧团下放至抚州市南城县。次年元月,抚州市委书记谷虹把我和妻子何美娟调回抚州市京剧团。回抚后,我们为剧团的演出节目四处奔走找人,收集《赤道战鼓》《阮文追》《小刀会》《白马庙》《小保安上任》等剧本以充实演出剧目。

1965年至1966年6月,剧团主要演出样板戏。这期间,我组织全团力量投入《血战火海》的创作并演出,收益良多。这是一次充分发挥集体智彗、凝聚团结力量而结出的硕果。

演出之后不久,我遭受迫害,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京剧团造反派组织“红色文锋”把我关在他们的私设牢房中长达两年零八个月。其间我三次头、手大出血,先后被打掉七颗牙。1970年5月10日,在市委宣传组组长杨丽娜的关怀和支持下,第七批工宣队排除干扰将我外调,使我第二次获得解放,恢复了在抚州市采茶剧团的工作。

1976年6月,进贤县采茶剧团招了15名学员,邀请我们前往任教。我和老伴儿欣然接受,但拒绝他们绐予额外的报酬,提出工资仅按干部出差补助标准发放。原定半年的教学计划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改变:那时我在汽车站送小女儿桂华回抚州,有个小孩趴在班车后梯顶上玩,突然车子发动了,情况很危急。为了救那个孩子,我不慎跌落。后来车停了,年轻的妈妈从车上安全地抱下了孩子。我因这次受伤诱发了肩周炎,只教了两个多月的课,因无法坚持教学而辞教返回抚州。

1977年9月,市人大委员会、文化局领导交予我训练“第一期抚州采茶班”三十名学员的任务,同时把我调入江西省文艺学校。当时班上只有三位专业课老师和一位文化课老师,条件艰苦。这批学员实习时演出了五台节目,演出的剧目大多是我和老伴儿何美娟从京剧中移植过来的。1980年4月我恢复职务,担任艺校采茶班的副主任。1983年6月,市委宣传部批准我光荣离休。

暮年生活:教学与写作

家中耍剑

老伴儿耍剑

1984年4月,我和老伴儿应乐安县文教局的聘请,为该县采茶剧团青年演员教练功、排演京剧《拾玉镯》。我们在那儿共教了四十天。当时负责接待的同志叫周友元,他提出“住旅店、下饭馆”,但都被我们婉拒。我们自己起炊烧饭,住在剧团大院里。县采茶剧团的一位陈团长在我们临行前一天,绐我们送上一枚信封。我接过一看,里面鼓鼓地装着钞票。我立刻还绐了他,任凭他说了许多强求的话,我和老伴儿也没有收。次日,县宣传部、县文教局领导上门合影、送行,随行的记者写了关于我们教学事迹的报道,在江西省广播电台宣传我们的教学精神。我觉得很快乐,这些比金钱更可贵!

1988年4月初,阔别四十多年的胞妹贾慕敏从台湾回来看我。因为过于激动加之旅途劳顿,她于4月8日晚突发脑出血而昏迷不醒,连夜请了中、西医上门出诊无效,天亮后送抚州附属医院内科抢救,于4月9日中午病故。

1990年7月,在广东深圳粤剧院任教的表弟王永祥邀我去他那里玩。返归时应同事张小浪的邀请,我们去了位于广州和番禺之间飞鹅岭的郭兰英民族艺术学校参观。当日得到郭校长的接见,她邀请我来她的学校任教,我愉快地答应了。等真正到了郭的学校,我有些犯难。面对那些成年的学生,怎么教才好呢?于是我开动脑筋,把教学宗旨、方法变成通俗易懂的口诀,让师生双方都少走弯路。在校长郭兰英的赞许和鼓励下,我将练习腿功的二十多项技巧编成了口诀,学生觉得有趣很乐意接受,教学效果良好。可惜后来我因病情日益严重,只任教了一年多便辞职返回抚州,之后住院治疗达四个月之久。

1993年春,我把练功口诀由二十几例扩展到了五十多例,并逐渐理顺成戏曲基本功教材的雏形,将练顶、腰、腿,翻、滚、扑等各项技巧有序安排,写成了一百例。七十岁时,我完成了共二百四十例的“十功”基本功训练口诀,之后经过了十几年不断地修改完善、补充发展,最终定稿呈现。

从部队到地方,从杭州到抚州,从不知道怎么教到懂得怎么把人教会、教好,在过往几十年的教学中,我不断地总结教学经验,提升教学质量,每次都能顺利地完成教学任务。我的一贯宗旨是:对党和人民负责,对学生和家长负责,尽职尽责,不计个人名利、待遇,不折不扣地圆满完成任务。此书是我一生从事戏曲教学的经验总结,希望它在未来的实践中经受磨炼、考验,并日臻完善,为更多的后来者所用。诚挚地期望学习者能够“想好、练好、保持好,人到、心到、手到、眼到”,把中国古典戏曲之美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贾慕超

2014年6月5日上午于抚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