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
2025年10月13日
焦虑
2010年2月12日,星期五,卡布里
焦虑是旧识,一向不请自来。它在我二十岁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冷不防冒了出来。我先是厌恶,继而接受了它。拜它所赐,我后来明了何谓“世间真正的谜都是双眼可见,而非不可见的”。读到王尔德这句既简单又复杂的话,令我动心骇目,有种脚下虚浮了几秒的感觉。我瞧见自己脚下开了深渊大洞,知识全都不见了;紧接着又为这一刹那的错觉赞叹起来,因为它见识了我内心惊醒,证实了我的确存在。
焦虑通常毫无预警就会冒出来,但是我认得前兆。它最常在创造香水起步的时候显现。我有时读着刚写下的配方头几行,就内心焦灼起来。配方虽然只有短短数行,却令我五内生惧,心慌又担心自己计穷智短,文思枯竭。其实我感到一股野兽般的需求,想要——容我这么说——“光着身体”去创作,好像把堆满创作者,特别是经验老到的创作者,那些生命的自发性、条件反射都“脱掉”。这头几行有时纯属热血冲头的产物,发自昙花一现的欲念,但往往是为了较为广泛、周延的计划而写。我必须用我的意图和欲望来包装这几行屡屡让我恐慌的字。
另一种焦虑在我创作某支花园香水时缠上我。我调配这支香水的做法,不是把抽象的想法具体化,而是看我身在何处,要选择什么内涵。面对这么多可能性,挑选一种或多种能变成符号的气味,形同走上一条我得自己开辟的路;选择越多,焦虑越发强烈。为此我失眠了好几夜。有人或许会反驳我,说这是我自寻苦头,未必人人如此,我很乐意受教。但我依然相信经济的交流使得品味亦即嗅觉变得整齐划一,你我会共享某些喜好,尽管仍有一些反感是因人而异的。
一旦选好走哪条路,焦虑就烟消云散,顿时我又满心喜悦,只想塑造香水,谱写香水。但焦虑偶尔还是会在最后的抉择时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