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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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都好,卡布里

一九六六年,我和罗尼斯卡“相遇”了。那天我父亲送我一本小册子,黑底封面上画着一束花。德国香水公司龙马(Dragoco)的杂志《龙马报道》(Dragoco Report)为调香师罗尼斯卡做了专辑报道。标题是《年轻调香师和气味》。同年,罗尼斯卡为迪奥创造“清新之水”。我那时候认识他儿子,多亏他引见,数月后罗尼斯卡在他卡布里的家中迎接我。除了他表现得很热诚之外,我已经记不得初次见面的其他细节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有了不少当调香师的历练之后,我又和他重新联络。我克服害羞,希望在交谈过程中能表现得够水平。我打电话约定时间。罗尼斯卡的妻子泰蕾兹建议下午四点。我们的谈话一定要在电视游戏节目《数字和字母》开始之前结束。到时他会独处,参与这个他一直玩到过世的游戏。我在下午四点整抵达,他来应门,向我问好,之后随即斥责我:“你闻起来都是洗衣精的臭味!回去洗澡,换件通过风的衣服,明天再来。”

这个莫名其妙的待客之道并未浇熄我的意愿。我隔天再度造访,打扮依然如故。他友善地迎接我。他的办公室跟花园位于同一层,要去他的办公室必须下一层楼。在前厅的单脚圆桌上放着一些待闻的闻香条。他的办公室很大,一扇大型玻璃落地窗面向花园,办公桌上没有瓶子或待闻的闻香条,没有任何东西会干扰房间内的寻常气味,只有寥寥几张纸和几支铅笔。

他介绍爱犬给我认识,一只令他引以为傲的松狮犬,还向我解释每次替它洗澡,都会用醋水冲净,去除所有气味。说真的,我觉得他的狗很臭,但这狗反正不是我的。我不予置评,不想拿我的衣服闻起来都是洗衣精臭味这件事和他起冲突。

他跟我谈到“简单”、柏拉图式的“样貌”,还有他独创的“感质”概念。“感质”,就是固定每个原料的气味影像,研制出属于气味的决定性潘通色卡。所以我们花了一段时间寻找苯乙醇[30]气味的关键词,这种合成物有凋零玫瑰和清酒的气味。不过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他送我到门口去时的一番卖弄。他唱起歌剧曲调,解释说他梦想成为男中音。

我们又见了好几次面。后来他在一本香水专门杂志里发表了一篇文章,我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给他,在信中说他“专擅”。我毫无批评他的意思,他却为此相当不悦。他回了封信给我,语气颇为冷漠,问我是哪根筋不对。他告诉我再也不会接待我,我们的来往就到此结束。三年后,幸好一位共同的友人澄清了这个误会,安排我们聚首。罗尼斯卡邀我到卡布里。我们又重新把手言欢,他对我吐露他和受雇公司里的年轻营销主管之间,难以相互沟通和倾听。香水于他是一门艺术。他唯一渴望听见的就是股东们的赞同,市场发出的窸窣声,他焉能入耳?

我从他那边继承到追求简单的志愿(但凡馈赠特定人选时,往往最为慷慨),以及样貌的概念。我追求简单,所以用收藏不丰的原料组合出简短的配方。比起他的严格,我更欣赏他的节制,这并不是说我的要求不高。不过我懂得摆脱用比例来达成和谐的古典做法,深信气味之间的配合更为重要。我就像罗尼斯卡,也认为有必要替这个不为大众所识的行业著书立说。香水是我们生活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