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柳西周心里装着他的村民,脑子里想着他的村民,他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奔波着,就像个高速运转的陀螺,一刻不停。柳西周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家,他有时连回家吃饭都顾不上,常常是家里要掀锅了,他还没回来。刘凤英只得先去喂猪饮牛,弯腰抓把青草给长毛兔添进去,把这一切活都干完,她掸下身上的灰尘,又打屋里走到外面,抬头向远处张望,仍然不见丈夫柳西周的身影。

日上三竿,刘凤英再等下去就要到半晌午了,没办法,她只好掀开锅先吃了,然后把剩下的饭再热一下,焖在锅里等丈夫回来吃。

柳西周匆匆忙忙打外边赶回家,为了节省时间,饥肠辘辘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在锅台边,拿起一个馍就狼吞虎咽,三口五口吃完了,再端起一碗稀饭,呼呼噜噜两下子就喝见了底。擦下嘴,如狂风扫落叶般解决了一顿饭,也不过七八分钟时间。柳西周干工作就爱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连吃饭也是这个模样。接着,他便急急火火往外走去, 很快又消失在了村路上。

可以说,柳西周把整个心思都放在了村里的工作上,根本没时间顾家,家里的轻重活,包括他的两个孩子全都交给妻子刘凤英去照管。

刘凤英身体强壮,能操劳。麦子熟了,无边无际的滚滚麦浪之中,她手拿一把闪闪发光的镰刀,先弯着腰身割,跟着蹲下割,后来跪着割。麦地当中只有她一个女人,为了咬牙坚持,她不停地更换着各种割麦的姿势。她手中的镰刀欢快有力地上下挥舞着,犹如一股强劲的旋风,一会儿倒下一片麦子,一会儿又倒下一片麦子。眨眼之间,就割下了一大片麦子了!

刘凤英割完一块地的麦子后,放下镰刀,把架子车拉进麦地朝车上装,她打小就开始干各种农活,有着丰富的经验。她把麦子往高处装,整整齐齐地向上堆着,把麦车装得满满的,不朝任何一边偏。接着,她拿起两条绳子,绳子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到麦车上。她从车后边走到前边,站在两个车把之间,转过身,双脚踩地,腰向下一沉,肩膀扛着车把,攒足了劲,伸出两手紧抓绳头把绳子向下狠拉。她连拉了两次,确定把麦车勒紧,方才把绳头牢牢地系在了车把上。然后,她转身扶压着车把,扑下身子把沉重的麦车缓缓地拉出麦地。她在地头停歇片刻,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接着又拉着麦车向前走去,上了土路之后的麦车相对变轻了,她的速度也加快了,一鼓作气拉到自家场里。

割过麦子,下一步就是碾打。刘凤英手拿钉耙,把麦垛上的麦子一下一下朝场里摊拉。沿着场边往前摊,把一垛麦子扒完,正好摊满了一场。

接着,她扔下钉耙换上铁叉,把场里的麦堆挨着挑开、摊匀。干这活人要立端正,两腿挺直,用肩膀带动全身才能使上力,因为摊麦依靠的是上身的力气。抖麦子时,动作幅度要大,手中的铁叉、胳膊和身子还要协调一致,人和铁叉同时抖动,才能把麦子挑得开,不窝堆。尘土飞扬必不可少,脸要朝一边侧,嘴要抿着,眼睛要眯着,免得尘屑和脏物溅到眼里,迸进嘴里。这活她每年都干,各种细节、要点,该注意的地方,她早已掌握,且眼快,手快,动作快,得心应手。她打吃过早饭到天半晌午,摊场的活就全部干好了。

到了下午,麦子要先由石磙碾出来,刘凤英肩扛扬场锨走进了场里。别看她是个女人,扬场却干得得心应手。第一遍主要扬大糠,不必用大劲抛糠麦,而是用扬场锨向前轻轻推送,这样就没有多累,轻轻松松让麦粒落一边,糠落另一边了。第二遍折扬,折扬主要是扬麦子中间的瘪麦粒,包括泥巴、砖头、瓦片等杂质。这时的麦堆,已由圆形调成了长条形。麦子扬出去,也同样在空中拉出一条弧形线,麦子前追后撵着朝前飞。折扬还要左右开弓,从两边扬才行。右边扬过扬左边,要想左右扬场都驾轻就熟,需要扬场的本领过硬,还要反复练习,凡会左右开弓的扬场人,应属什么样的农活都难不住的人。刘凤英原先只会一边扬,嫁给柳西周之后,轻重活都是她一人,逼得她两边都会扬。当然,扬场还要换扫帚扫脏物。她就在场里一直忙活个不停,脸上的汗水,也顾不上擦。直到一堆金灿灿的麦子出现在眼前的场地上,她才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散了架般瘫坐在地上。

当她歇过乏,又打地下爬起身,重新走到了麦堆跟前,把麦子朝蛇皮袋里装。一堆麦子能装十几个蛇皮袋子。装完之后就要把麦子搬到架车上,一袋子小麦,差不多有百十来斤。只见她把腰身弯下去,双臂抱紧麦袋子,用力一提气,顺顺当当就把一满袋麦子抱了起来。这样一袋子接一袋子地往上搬,装了高高的一车,足有上千斤,把车胎都压得瘪肚了。刘凤英拉着麦子回家,因为是负重前行,脚步就显得很吃力,速度也很慢,但她还是如愿把一车麦子拉回到了自己家里。

淮河平原,一年两忙。到了秋季,地里玉米成熟的时候,刘凤英走进了她家玉米地,一棒子,又一棒子,两手麻利地去掰玉米,然后把掰下的玉米先扔在地上。由于天热,人又待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玉米粉少不了会落在脖子里,身上一出汗,就感到浑身刺痒。可她只顾着抓紧干活,咬牙默默忍受着。

一块地的玉米掰完,她又赶紧拿袋子来装,她就这样一袋子、一袋子地扛到玉米地外边,再装到架车上。刘凤英拉着满满当当一车的玉米,身子耸动着朝家里走去。回家路上的她,怀着丰收的喜悦,在这金色的田野上亮开了嗓子,大姑娘美,小媳妇俏,俺把玉米抱一抱!抱一抱啊,抱一抱,抱着玉米上花轿。

拉麦子与拉玉米棒是有区别的。虽说都是用蛇皮袋子装,可麦子装满放在架车上,只要用绳子把车子勒紧,一般就不会滑动。而玉米不管把袋子装得如何满,里边必有空隙。虽然已经用绳子把车子勒紧了,可走在不平坦的土路上,车子发生颠簸时,袋子里边的玉米棒跟着滚动起来,车上的袋子相应地就会出现滑动,绳子自然也跟着变松。刘凤英拉着架车,正走在一段一边高一边低的路上。由于绳子失去了阻拦作用,只听哗啦一阵乱响,车上的蛇皮袋子散落了一地!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彩霞照亮了半边天空。眼前景色虽好,可刘凤英的心情却很不好。她气恼之下索性把车子猛地一丢,将它扔下不管了。她向旁边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头埋在两腿间,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她想,人家嫁男人,我也嫁男人,我嫁的男人又在哪里?家里轻重活都是我一个女人舍命干,这嫁与不嫁没啥两样……

她心里越这般想,越感到委屈和难过,更加悲从中来,眼泪愈加汹涌地滚落。

她的女儿柳惠媛、儿子柳兆文,兄妹俩放学归来,没有看见妈妈,放下书包便飞快地向地里奔去,他们知道妈妈肯定在自家地里干活呢!

刘凤英抬头看见儿女开心地向自己奔来,她慌忙用手臂擦去眼泪,站起了身。

这时,村里收工返回的村民陆陆续续打这里路过,见滑落一地的玉米,都主动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她重新装了起来。跟着又帮她把绳子拉紧,前边有人拉,中间有人扶,后边有人推,满满一车子玉米,竟有七八个人来帮忙!

暮色降临,天上的月亮渐渐把银色的月光洒向大地。晚风轻轻地吹着,渐渐赶走了白天的热气,夜晚变得凉爽了起来。

刘凤英拉着玉米车回到家,赶忙到水井边用半盆清水洗了脸,带着身上的热气走到院门口来。凉风习习,秋风打她面颊轻轻拂过,让她的心情又重新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