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柳西周的身体最初出现的不适是他的食欲开始下降。他过去吃泡面甚至能吃两桶，到后来只能吃一桶，虽然没感觉到饱，但心里不想吃了。他也并不在意，因为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他总以为是自己工作太忙，导致过度疲惫，再加上熬夜上火，他的饭量才减少了。当忙完了一段时间，他的工作恢复正常又能吃饭了，越发觉得是近段时间为了推进“美丽乡村”建设工程，自己的压力太大，遇到的困难太多，才导致他饭量减少的。柳西周担负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只能把自己完全豁出去，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上，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吃饭？柳西周一直认为自己身体强壮，他不过才五十来岁，精力还很旺盛，正是能干、能扛的时候。他上镇里开会时，跟好多年龄相当的村干部掰手腕，人家都甘拜下风。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身体素质棒着哩！

可真实的情况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乐观。这次不能吃饭并不像之前那样，过段时间又变得能吃了，他的食欲开始持续下降。而且吃饭下咽时，明显感觉就像喝辣椒水一样烧心地难受。但他仍然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上，完全忽视了自己。

一天上午，他下乡回来时已经过了饭点，他就没赶回去做饭，而是直接赶到村办公室吃泡面。因妻子刘凤英进城打工，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勉强凑合一顿也就逐渐成了他的生活习惯。

孙敏这天上午下班回家刚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钥匙忘在自己办公室里了，就又返回头拿钥匙，无意中发现柳西周的一桶泡面只吃了几口，手里却拿着食叉在那里挑来挑去。她只当柳西周对泡面吃厌倦了，便关心地对他说，柳大哥呀，你不能老吃泡面，这样下去可不行！她紧着又对他提议说，走吧，我跟你到街上吃肉丝面去！

柳西周也是好多天没吃过肉丝面了，近段时间他变得啥也不想吃。经孙敏这一提，他一下有了换种口味的冲动，便答应了。可他向孙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说道，这回必须是我请你，咱俩的饭钱由我来付。

孙敏想了下，然后说，那行，那咱快点走吧！

两人一块儿来到茶棚街上，惯常地走进了西锦酒楼。柳西锦看见柳西周和孙敏，立刻热情地迎接过来，问道，大哥和小孙，你俩想吃啥饭？

柳西周便说，你这不是多问话吗？还跟过去一样，一人一碗肉丝面。不过，今天由我请小孙，你要下点儿劲，给我们做得更好吃点。

柳西锦连连答应道，这还用说吗？也不看是谁来！大哥尽管放心，面食我还不拿手嘛，保证让你们两个满意！

柳西周和孙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柳西锦挑了块精瘦肉，把肉丝切得很均匀，接着放到锅里炒熟，等水烧开又把面条下进去，放了姜和蒜，最后又放了些葱花。不多会儿，两碗热气腾腾又香味十足的肉丝面便端了上来。

柳西周把筷子插进碗里，头两口还很想吃，可再朝下吃就味同嚼蜡，吃不下去了。特别是当他把面条吃下去后，那种像喝辣椒水似的烧灼感让他很难受。对面的孙敏却胃口很好，额头和鼻尖上汗珠点点，显得很贪馋的样子。她碗里的饭食已经吃得剩下不多了，而他碗里的面条还剩下大半碗。此刻他再不想吃了，可是在孙敏面前也要强撑着吃，他不想让孙敏看出来他吃不下饭。

两人吃过饭打西锦酒楼走出来， 他和孙敏就分了手。因这一大碗面条是硬吃下去的，所以就撑在胸口上下不去，让他感到特别不舒服。他没有直接去村里，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家。他在家里转着圈地跑，想用跑步来帮助消化。他跑了好多圈，在家里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可饭食在肚里好像变成了石块一般，让他难以消化。

柳西周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他总这样不想吃饭可不行。于是，他上药店买了江中健胃消食片，可他连吃了几天也不见有啥作用。就是感觉窝食，越来越食欲不振了。

他开始自己动脑筋，心里想象着，要是自己动手做饭应该会很好吃。于是他就自己和面，把面和得很硬，揉得也很透，做出的手擀面，闻着都很香。他心里想，吃着肯定也很筋道、很好吃，一顿吃它个两碗。可结果还是白费劲了。

他心里也想不出来到底能吃下啥饭。忽然，他的头脑中闪现出他上县城开会或办其他事时经常去的那家杂面馆来。正好没过几天他要给村里的一户村民进城办残疾证，办好往回返时，他就特意赶去了那家常去的杂面馆。过去他吃红芋面死面饼子能吃两个，这回他竟然连一个也没吃完，才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想起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可吃不可抛废，他就没舍得丢，打包拿回家，好馏了下顿吃。他要了一碗炸酱面，过去感觉香味十足，很有味道，可这回却感觉像稀泥一般，不仅碜牙，还不好吃。他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好抬头看看别人。他见别的食客都吃得很有滋味，心里真是羡慕。

正因为他一天比一天吃不下饭，他去村里上班时，大家见了都说他消瘦了很多。

特别是老支书张兴成，看他脸色不对，于是趁下班，张兴成关心地问他，我看你近段时间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工作上太过辛苦，把你的身体累住了？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柳西周坚决不承认，他说道，谁生病了？我有啥病生？他对老支书说，你都六十多岁了，我才不过五十多点！我的身体向来壮实得像头牛一样，我不会生病的。工作再累，也累不住我。可能是我近段时间夜里老想着没干好的工作，总是睡不着，熬夜熬出了心火，使我有些不想吃饭。别的没啥事，过些时候自然就会好的。

张兴成仍然有些不放心地说，没病当然更好！总之，身体非常重要，你必须注意自己的身体。晚上不要想那么多，一定要休息好！

柳西周不但在老支书面前不承认自己有病，他内心里也认定自己没事。他这些天不能吃饭，也没有打电话告诉刘凤英，怕影响到她的工作。柳西周是这样一个工作热情很高的人，只要有事情让他忙着，他就把心都放到了村民身上，也就把他吃不下饭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村里的低保户柳西帮，家里的住房破烂到不能住人了，他老婆又是个盲人，无法下地干活，家里只有柳西帮这一个劳动力。为了照顾妻子，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家以耕种为生。他们家的生活开支很大，家庭面临着不少实际困难。他想新建一处住房，却拿不出这笔钱，只好赶来求助柳西周。柳西周对他的家庭情况完全了解，他让柳西帮先回去。紧接着，他就赶去了镇里，去给柳西帮申请这笔两万元的危房改造补助资金。

按照上级规定，低保户只有先把自家危房拆除了，把住房重新建好，通过镇政府的核实验收之后，才能把两万元的资金补助到位。

柳西帮又去求助柳西周，他说，你看我眼下这笔建房钱该咋办？

柳西周掷地有声地告诉他说，我想办法先给你筹，不让你作难。

柳西周向来办事都是亲力亲为，他前去一家窑厂给柳西帮买砖块，人家窑场老板见是他，自然是很热情。因为好多贫困人家建房，都是由他前来联系购买砖块的，他也就成了这里的老主顾，老板当然要对他另眼相看啦。柳西周买到手的都是烧得很透的砖块，而且价格上也能给出适当的优惠，这让柳西周很满意。

接下来，柳西周又赶去街上卖建材的店家去购买钢筋、石子和瓷砖，情形大致相同。

柳西周之所以这样乐意为村里的贫困人家亲力亲为地跑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既给他们购买到质量过硬的产品，同时又能给他们省下不少钱。

柳西帮正式建房动工的那些日子，柳西周忙中抽闲都会赶去施工现场。他不但帮着搬砖、和泥灰，还对建房质量进行严格把关。

柳西周每天为他的村民操着心，至于自己吃饭怎么样，也就给放到了一边儿，完全不当回事啦。

试想一下，一个大男人一直不知疲惫地在操心劳累，可他一直又吃不下饭去，人怎么能不日渐消瘦呢？

柳西帮家三间亮堂的新房落成了，松了一口气的柳西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腿酸软发沉，好半天都不想爬起来。当他用力站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两条腿直打战！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能真出了问题。他本来是一个魁梧的大块头，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现在竟然连站起来都变得这样吃力了。就算人消瘦，骨头不是还在吗？怎么变得这么轻飘呢？他专门去用磅秤过了一下自己的体重，就因为他连着这些天都不能吃饭，竟然掉了二十六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