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柳西周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对工作的热情高，拼劲足，有耐心。只要他答应下的事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柳西周觉得他跟孙敏爸爸关系熟，这是他的有利条件，也是办好这事的一个突破口。他直接前往孙敏家，去找她爸爸。

孙敏爸爸看见柳西周上门，便热情地朝屋里迎接，给柳西周倒茶水，跟着问，你不是个大忙人吗，咋有空闲上我家来了？

柳西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村里近日要招一名扶贫专干，我觉得你女儿符合条件要求，我打算让她去村里上班。我来找你，就是跟你说你女儿这件事的，你让不让她去？

孙敏爸爸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他不大高兴地说，村干部工资低，村里事情又多，压力也大，还要跑来跑去的。吃苦受累不说，还少不了得罪人，我可不让我女儿干这个。我不让她去，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柳西周见孙敏爸爸一上来就拒绝了，他并没起身离开，仍然坐在那里，硬着头皮解劝说，你刚才说的这些也是实情，可村干部总得有人当啊！我们茶棚村这么大，总不能不要村干部吧？

孙敏爸爸没这个心情，他听不下去了。他开口对柳西周说，我家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没时间陪你了，等回头有空闲了，你再过来说这个事吧。

柳西周见对方这态度跟下逐客令差不多，他也没办法了，只好起身跟孙敏爸爸告辞，离开了。

柳西周第一次来，事情没有任何眉目。到了第二天，他又奔到孙敏家来了。孙敏爸爸第二次见他，已经明显没了第一次他上门时的热情，只是面子上打了个招呼，连让上屋里坐也不让了。柳西周并不介意，他见孙敏爸爸干活，便主动上前帮着干。跟着，三句话不离本意地开口说，我们村里也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比如说，村干部能直接接触村民，村干部能给村民解决实际困难，村民能知道你的好，也领你的情，还有……

孙敏爸爸立刻打断了柳西周的话，皱着眉说，什么好，什么情？你说那些虚的有啥用？当村干部少不了直接跟村民打交道，要是哪件事办得让村民不满意，啥难听话不说，连谩骂的都有。再说，当村干部的吃力不讨好，有个啥当头。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让我女儿当这个村干部的。

柳西周只好接话说，孙大哥，话也不能那般说，村干部……

孙敏爸爸再次打断了柳西周，不耐烦地说，你不用这样没完没了的，你今天上午要不走的话，我管你饭吃！但是村干部这个事你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再听了。

柳西周见孙敏爸爸真的开始气恼，话也不好硬说下去，他只好又干了一会儿活，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从孙敏家离开了。

柳西周连去两次都没说通，还弄得孙敏爸爸很不高兴，可他仍然不灰心，接着第三次上门来。这趟他改变了前两趟的方式，不再提孙敏的事了。他跟孙敏爸爸谈起了农村现在存在的问题，谈起了农村该如何发展的问题，接着又谈扶贫攻坚任务，谈从上到下各级领导对扶贫工作的重视，谈扶贫的重大意义和效果……

孙敏爸爸只丢个耳朵听，一句也不接。

柳西周第四次再来孙敏家，孙敏爸爸见到他，有些被他这一趟不行再来一趟的精神劲头给打动了。他再看见柳西周，脸上的表情也和缓多了。没用柳西周开口，他就主动说，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已经跟我女儿说了，你要她去村里上班，这毕竟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你要找她本人说才行。她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她要是能同意，我这里也明确告诉你，我没意见。

柳西周见孙敏爸爸这样说明显是种推托，可毕竟没有拒绝，总算做了退让，这表明自己连着几天没白跑，还是有进展的。想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对孙敏爸爸说，那行，谢谢你。

柳西周离开孙敏家，直奔孙敏工作的幼儿园。他一边走，一边在路上想，孙敏爸爸肯定把他这些天去她家的目的和用意都如实告诉了她，孙敏见了他，心理上肯定有准备。他要是见面就直奔主题，无疑效果不好，欲速则不达。他这回要改变策略，先对孙敏试探，观察观察她的反应，自己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

柳西周赶到幼儿园，跟孙敏一见面就说，孙敏，你在这里工作还好吧？我打这儿路过，顺便看看你。

孙敏看见柳西周前来她工作的幼儿园，立刻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她见柳西周没有直接说，就开门见山地跟他说，西周大哥，我知道你工作忙，没有那个闲时间来看我。那我就跟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想让我到咱村里当扶贫专干，你是为这事赶来的吧？

柳西周见孙敏直奔主题，他担心这话在幼儿园直接谈，要是园内其他老师走过来进行阻拦，那他的阻力就会增大。想到这里，他仍坚持说，我真是赶来看你的，没别的事，你上课去吧，我走啦。

孙敏没想到他会坚持这么说，而且还真就走了。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觉有些迷惑。

柳西周第二趟赶来幼儿园找她，就选择了在幼儿园放学之后。他没有直接进园去找，而是在园外的路口等着。

柳西周见孙敏出来了，把她领到公路下边一条没人的小路上。

孙敏和柳西周面对面，仍然是她先开口，单刀直入地说道，西周大哥，你三番五次地到我家去找我爸，想让我去咱村里工作，这事儿我思考过好几遍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在这家幼儿园已经工作好几个年头了，园长对我的工作挺满意的。我在这里每个月都有两千多块钱的工资，又有几天的休息时间。我也热爱这份工作，干得轻松愉快。但我们茶棚村的扶贫专干，你告诉我爸说每月工资只有一千三百元，而且农村工作天天忙，星期天照样有村民上门找，工作担子又那样沉重，忙到黑天半夜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我是农村人，苦累也没啥，主要是一千多与两千多之间的工资差别太大了，让我不能接受。谁又不是傻子，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到村里去当这个扶贫专干的。

柳西周听过，连忙接话说，孙敏妹妹，你知道的……

不承想，孙敏说过就走，根本不给柳西周说话的机会。他刚开口说了半句，孙敏就已经走出去多远了。柳西周望着孙敏离去的背影，不觉皱起了眉头。

柳西周第三趟赶来找孙敏，不承想，孙敏干脆直接躲起来了。

柳西周第四趟来找孙敏，他改变了办法。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直接去学校，而是守在孙敏放学经过的路上。他躲在一座大桥的下边，看见孙敏走过来，猛然之间从桥下冲上来，堵住了孙敏的去路。孙敏没办法，只好拉下脸，说了声，你……

柳西周苦笑着，无奈地向孙敏解释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话说回来，村里的工作，你要真不去的话，我也不可能强拉你去，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孙敏找不到退路，只好勉强同意了。她问，你说上哪儿谈吧？

柳西周便微笑着说，顺着这座桥向南不是条河堤坝吗？你知道的，那里平时少有人来，环境也静，两边都是绿色的庄稼地，景色也美。我领你上那儿去走走吧，你说好不好？

孙敏只能答应一声，那好吧。

柳西周领着孙敏一块走上了通往泉河的河汊堤坝。柳西周看着两岸波浪起伏的绿色麦田，激动地说，让我跟你先说下当前的扶贫吧，这几年农村的扶贫力度相当大，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远的不说，就拿茶棚村我直接包保的三十二户贫困户来说，需要进行危房改造的有二十四户，每家补助两万，一共四十八万元。加上生活各个方面的扶贫款，你想一下，国家这一年要拿出多少钱来？放大到全村、全镇、全市，乃至于我们整个安徽省，国家要向下边扶助多少钱？所以我要告诉你，国家对我们贫困地区的扶贫有多么重视！村里现在需要一名扶贫专干，也是对这项工作重视程度的具体体现。

孙敏跟柳西周并行走着，用心听着，她没有插言，不打断他，想听他继续说。

柳西周接下来才把话转入正题。孙敏妹妹，你前两天说嫌扶贫专干工资太低，这属实情，我也承认。可我总感觉作为一个年轻人，你的眼光太浅、太偏，也看得太近。做事情，想问题，不能只看钱，让钱遮了眼。活人要跳出来，还要向前看。想得深，理得清，看得透，这才叫有胸怀，有眼光。的确，我们村干部的工资不高，工作量也大，底层工作既苦又累，可我们不是为了钱活着。过去那些资本家家庭的大小姐，家庭条件该多富有，可她们却向往成为解放区的延安，宁愿舍弃荣华富贵，也要投奔延安，这又是为什么？我是一名村干部，同时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我们是有理想、有信念、有追求的人。我们是为茶棚村走出贫困而活着，是为茶棚村的向前发展而活着，是为茶棚村的五千多村民能走向幸福、过得美好而活着！这也就是我们人生的价值和全部意义！

孙敏妹妹，当你真的走进我们茶棚村，成为我们村里的一名村干部，成为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员时，我相信，你的人生观念和你的精神面貌都会发生一个大的转变。当一个人不是只为着自己活着，而是为着大家活的时候，你会感到很自豪、很欣慰，也会很快乐。

当你为村民办事，为村民好的时候，他们会喜爱你，给你亲切的微笑，会让你倍感温暖。哪怕他们给你一个鼓励的眼神，都会让你增添无穷的动力。你生活在他们中间，会感觉像生活在亲人中间一样。即便你再苦再累，心里也会温馨、舒畅。

孙敏妹妹，作为一个当代青年，就应该敢于到更艰苦的地方去，到更需要你的地方去。只有你当上村干部，你才能亲身体验到村民的疾苦，你才能甘愿为贫困村民去辛劳、去付出。当你下去进行走访调查，走近了他们，了解了他们，你才会意识到这份工作是多么重要，你才会热爱上这份工作。当你的心与他们的心连在一起的时候，你才会懂得一个人到底该怎么活着。当你成为一个品格高贵、情操高尚的人时，你的人生才会精彩，你的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柳西周把他想跟孙敏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最后又特别告诉孙敏，我这是代表村里赶来正式聘请你，也是老支书张兴成认可你，这才派我前来请你的。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们村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有增加职工了。只有这一次，上级考虑到扶贫工作非常有战略意义，加上任务繁重，才特别破了例，给了村里这个名额。我只希望你明确一点，这是一个难得又幸运的宝贵机会，可要把握住，不能错过了。柳西周坦白地对孙敏说，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手里。我建议你先征求你父亲的意见，慎重考虑后再给我回话，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没有想到，正是柳西周这番发自内心的话感染了孙敏。尤其是这么多年以来，柳西周一直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这个底层工作的岗位上，对她起到了引领示范作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老大哥这种身体力行的奉献精神也感化了她。孙敏当时就想通了，立刻对柳西周表态说，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主，不用找我爸商量！我还有啥好说的，我愿意跟大哥一起干！我答应你去村里工作！

柳西周马上赞赏说，很好，欢迎你成为我们茶棚村村干部中新的成员！身为年轻人，就要到最艰苦的地方，来放飞你的青春梦想，展现你的时代风采吧！

就这样，孙敏成了茶棚村的一名扶贫专干，也是茶棚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