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柳西周身为一个打艰难之中度过来的男人，又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对于不能吃饭这件事他一直咬牙坚持着，一天一天地强忍着，不肯告诉在阜阳打工的妻子。刘凤英朝家里打电话，因为他当时正在镇里开会不便接听，她才又将电话打给了柳云峰。柳云峰就把柳西周生病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刘凤英放下电话，坐在那里半晌都没动，她感觉心里忽然之间压了块大石头。她在阜阳再也待不下去了，就临时请了三天事假，匆匆忙忙返回自己家中。

当见到丈夫本人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距离上一次她回来只隔了不过二十天，丈夫竟如此消瘦！原本健壮的身子成了细瘦的竹竿，两只眼睛塌成了坑，两颊下陷，嘴巴也变得尖削了，整个脸盘都不好看啦！这可把她心疼坏了，泪水跟着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她不由得埋怨道，你看你这都瘦成啥样啦？你怎么连说也不跟我说？

柳西周却不感觉有个啥，他嘿嘿一笑，用哄劝的口气说，我这没啥事，不就是村里工作太忙了嘛，整天东跑西颠的，而且你又不在家，我吃饭也不应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再加上最近工作压力大，我也没休息好，能不熬夜上火吗？哪儿还有食欲啊！他这么说着，又顺手揽过刘凤英， 情不自禁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接着说道，不就是不能吃饭人变消瘦了嘛，这有啥大不了的，你不用流那么多蛤蟆泪，这还值得去哭啊？！

刘凤英心疼地对丈夫说，你这哪里像熬夜熬的，你这明显是身体有病！

柳西周脸沉下来，很不高兴地说，谁有病？有个啥病？你看我这精神头像个有病的人吗？

刘凤英便问，那你要是没病，你倒是说说自己为啥不能吃饭呀。

柳西周把妻子拉坐在床上，继续用胳膊揽着她，固执地说，我就是忙、累和熬夜，导致心火太旺了，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吃了也没一点儿饭味。若是硬着头皮吃下去了，喉咙就火辣辣地难受，就像喝辣椒水一样，吃也吃不到肚子里去，都膨在胸口上，撑得人不得劲。

刘凤英仔细听着，心直往下沉。她说道，那你还说自己这是熬夜上火不想吃饭，这哪里是熬夜上火，你说的这些症状跟熬夜上火完全是两个样。

柳西周深情地看着妻子说，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个不一样。

刘凤英边想边说道，一般上火都是牙龈肿、牙疼或舌头烂、嘴角烂，抑或嘴上起一些燎泡，还有就是嗓子疼，而你这些症状都没有。

柳西周只得承认道，是没有。

刘凤英又跟着说，还有小便黄。

柳西周便说，我尿尿也不黄。

刘凤英又接着说，口苦，吃饭不是饭味，熬两回白糖茶水，喝下去也就过来了。

柳西周便说，白糖茶水我熬过，可是喝过也没管用。

刘凤英这才下了断语——你吃饭像喝辣椒水，心口觉得堵，啥都不想吃，强吃也没饭味，这个肯定不是熬夜上火引起的，你这是身体有了别的毛病啦！

柳西周不得不认同妻子的这个说法，他只好如实地告诉她说，老支书、柳云峰，孙敏，还有其他不少人，他们也都担心我的身体是有啥毛病，都催我上医院看看去。前几天，柳云峰还要跟我开车上太和中医院看一下，结果又碰上村里芳芳妈朝北地的鱼塘倒秸秆，跟玉玉妈动起手来了，我赶去处理那事，中间一耽误，不知不觉又过去好几天了。

刘凤英怨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把头不由自主地贴在他的胸脯上，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衣扣，情不自禁地流淌着泪水，说道，你不能心里只装着你的村民，你还要把你的女人和孩子放在心上。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全家都依靠着你呢！要是没有了你，你让我和孩子咋活，又该咋过啊？

柳西周叹了一口气，只得无奈地跟妻子解释道，我们当村干部的，肩上都挑着村里的一副重担，百事缠身，这也是身不由己啊！不要说顾家，有时连自己都顾不住啊！就说前几天的一个上午，我本来回家日头就已经歪半边天了，泡了几天的衣裳泛出了腐臭味我都顾不上洗。已经过了饭点，我就先赶忙烧水，水刚烧开正说要下面条呢，忽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说阜阳市的领导要赶来我们茶棚村视察“美丽乡村”建设的推进情况。镇党委汪书记要我立即前往村里，领着上级领导查看，作详细介绍。没有办法呀，我只好将面条扔下，跑向了村里。

刘凤英也承认，他们村里的一副重担主要都压在丈夫的身上，也理解丈夫一个人实在是不容易。她关心地对他说，不管你工作有多忙，你都得照顾好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体。要是你把身体累垮了，我们这个家的天也就塌了，往后风刮雨淋，我和孩子就没有了给我们遮风挡雨的人啦。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和孩子都需要你啊！

柳西周安慰妻子说，你看你，我不就是不能吃饭吗？我现在不还是一个大活人陪在你身边吗？你把话说得那么伤感干什么啊？话说到这里，他用手轻轻给妻子擦着眼泪，接着说，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听你的，一定抽个空闲上医院去看病。不过，我向来身体强壮、皮实，没那么娇嫩，不会有啥事的。

刘凤英把头从柳西周怀里抬起来，自己用手背擦着脸，情深意切地说，我和孩子谁能想让你有啥事？我心里只是想让你抓紧去看一下，要是没啥妨碍，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

柳西周摆摆手，赶忙说，咱说些高兴的，别离不开这病不病的话题行不行？我这些天心里啥都不想吃，就想吃你擀的面条。我心里想着，你擀的面条我至少也能吃它两大碗。正好今天你回来了，就下手给我擀点儿吃吧，要是我能连吃两大碗，就表明我的身体没事，医院也不用去了。要是连你做的面条我也吃不下去，那就表明我的身体真出了问题。真要那样，谁也不用催，我自己也要上医院去看看。

刘凤英挽起了衣袖，系上了围巾，挖面、和面，她下了劲地去擀。她把面皮擀得薄，切得也细。面条煮熟后，她还特意浇了醋和香油。为了给丈夫做好这顿面条，她累得满头都是汗。

面条做好之后，她先给柳西周盛了一满碗，然后盛了一碗自己吃。她吃着觉得挺好吃，可她看柳西周只吃了几口，再吃就难以下咽了。她见状，自己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赶忙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吃所以才不想吃？

柳西周只好强作笑脸，如实地说，头两口觉得还有饭味，再吃，那种喝辣椒水的感觉就又跑出来了。我过去吃面条的那种饭香味怕是再也品尝不到了。我想强迫自己吃，可吃了又觉得发撑，心里难受啊。

刘凤英见丈夫这么说，她连一口也吃不去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难过得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只好对丈夫说，你这个样子，明天啥也不要去干了，赶紧上太和中医院看病吧。

柳西周只得依顺地答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