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当柳西周奔跑到于秀真家的后沟塘，只见于秀真在沟塘里站着。幸好塘水不深，只到她胸口下。她两手胡乱扒着水，口里胡乱呼喊。

柳西周见于秀真这是迷乱病又发作了，就一头扑下去，抓住她的两手就把她朝身上背。于秀真的大脑仍处在混乱之中，拒绝他背，也不愿意上岸，口中还连声喊着她丈夫王疙瘩的名字。

柳西周了解她的情况，自从她的丈夫王疙瘩生病去世后，她在精神上又遭受到更沉重的打击。因为无儿无女的她一直与丈夫王疙瘩相依为命，无论从身体上，还是感情上，都是越老越依赖他。失去丈夫，她无法接受，白天晚上都想着王疙瘩。因为对丈夫的强烈思念，她的精神便出现了更多的混乱。有时无端伤心地哭，有时就用手朝前边一处空旷的地方指着说，王疙瘩，我明明看见你了，你站在那里干啥？该回家你也不快点回家……

柳西周知道于秀真身体不好，心情也低落，精神上还有些失常，他只得忙里抽闲不断赶到于秀真家，帮她晒被子、洗衣裳。她心里孤单，他就坐在她对面，陪伴她说说话，等她心情转好时，他才起身离开。

柳西周把于秀真背送回家，顺便找了两个中年妇女帮着进屋给老人换衣裳。他怕老人发生其他啥意外，特意又安排了一个妇女看护了她两天。

到了第三天，柳西周上镇里去开会，特意打于秀真家门口经过，顺便去看下她。于秀真坐在自己家门口，对走到她跟前的柳西周说，都是你身上的血气太旺，死过的人都怕你。我家王疙瘩，刚才正在沟塘里跟我说着话，看见你来了，他掉头就跑得不见影子啦！

柳西周就劝解老人说，都是你胡说，死过的人，你哪里能见得着？这是你对他思念过度，脑子里出现的幻觉，你今后千万再不要朝塘里下了，那样会有生命危险的。你要想开一些，心里要快乐。你要有困难，就去我家找我，找人给我打电话也行，我都会赶过来帮你的。说过，他又特别问，你记下了没有？

于秀真依顺地回答道，好，记住了。

村里的五保户都是他重点帮助和照顾的对象，尤其是精神不大正常的于秀真，更是让他放心不下。

他每次赶来，都先要围着老人的房子看一遍。当他发现于秀真的老房子后墙出现裂缝时，他忙去跟老人说，你这房子快要不能住了，应该扒掉盖新的啦！

于秀真却执意不答应，她说，这房子是我家王疙瘩活着时建盖的，我和他住这房子习惯了，每当我想他了，他都跑回来看我。你要是给我扒掉建成新的，变了模样，我老伴的魂就认不清地方，再也回不来了。我死也要住这屋，我不翻建！

柳西周认识到，上岁数的人，思想都比较陈旧、落后。于秀真一个人本来就过得孤单，没事时脑子里就爱东想西想。照顾老人，物质方面的需求不可缺，可精神方面的需求也很重要。他每次赶来看望老人，就陪老人说话， 谈一谈当下发生的生活变化。他跟她说，界首城里新建了一座沙河大桥；代桥镇上又多了两家超市；快递点也到了镇上；从茶棚村到代桥镇上的路，都修成了水泥路，路两边都安装了路灯；像我们五保户，不管是吃穿上，还是钱的花用上，镇政府都给我们承担了，你看现在的日子有多好！真是每天都在变着样，你就好好活吧，多看看今后的新景象。

他赶来跟老人讲讲生活中发生的这变化那变化，正能量的东西填满她的心头，她整个人就会获得鼓舞。她不但心里高兴，而且人还活得昂扬向上，能跟整个社会融为一体，存在感就会增强，人也就活得有劲，有意义。

当然，柳西周是物质、精神两方面都重视，都操心。晴天还好，每遇雨天，他看见她家房子后墙的中间有两处向屋里漏水，就在桌子上放个盆，或者拿碗去接水。

越是赶到阴雨连绵的天气，于秀真两眼看着天上不停下着的雨丝，心里就越是思念死去的丈夫。她的神志忽然又变得不清醒了，她不让柳西周在她家待了，逼着让他快走。她忍不住流着老泪说，我好多天没见我家王疙瘩啦，我心里想得不能活。我家王疙瘩都是赶在下雨天，腾云驾雾回家看我的。他就怕你，看见你在就不敢进门了，你快走吧，算我求你啦！

柳西周只好替于秀真着想，尊重老人的意愿，没有强拆老人的旧房子。但为了老人的人身安全，他还是请人给于秀真裂开的后墙进行了修补。

可有一年夏天，风刮得很猛烈，暴雨如注，正在村委会忙着整理资料的柳西周，心里立刻想到了于秀真。他赶忙停下手中的笔，披上雨衣，便一头扎到了雨里。

他赶到于秀真家门口，门前白茫茫的一片，雨水积了很深，那破旧的房屋正在风雨中飘摇。柳西周这一刻才意识到，老人的房屋再不能耽搁了，万一发生倒塌，自己这个村干部就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啦！

柳西周打外边跑进门，老人却浑然不觉，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她只顾一声连一声地呼喊，我家的疙瘩啊，你怎么不快趁下雨赶回家啊，难道你就不想我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不能活吗？

于秀真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还当是她的呼喊显灵了，当是她的丈夫回来了。她赶忙扔了手中的拐杖，不顾一切地向柳西周扑去。

柳西周连忙告诉老人说，大娘，你是不是迷病又上来了？我可不是王疙瘩，我是西周啊。

于秀真如当头打了个响雷一般，心里咯噔一声惊醒了过来。她跟着连声对柳西周求饶，我知道你是党员，还是民兵营长，是让神鬼都怕的人，可我又没有搞封建迷信，我心里只想让我家男人回来看我，你放过我吧。

柳西周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好跟老人解释说，风雨这么大，我是赶来接你上我家的。你对王大伯思念心切，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么说过，他便打老人床上找了一些厚点的衣裳给她穿上，又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给她穿。然后，他便冒着风雨背上老人向自己家中走去了！

柳西周让于秀真老人在他家连住了三天，一直等天完全放晴了，他才亲自又把老人送回了家。

柳西周临走时，于秀真拉着他的手不舍得让他走，口里连声说，你真像俺的儿子，就是俺真有儿子，也不一定有你贴心！

也就是这年的秋天，柳西周为了于秀真的生命安全，把她家的危房拆掉，为她垫付资金重新建了两间新堂房，另外还建了一间厨房。还把院子里的土垫高了，又铺上了水泥地，把电话也给她安装好了，自来水也给她用上了。

于秀真喜迁新居，她住得宽敞了，明亮了，用得也方便了，衣食也无忧了，整个人的心情也转好了。

柳西周尽心照顾五保老人于秀真，他多次强调说，你看你的这一切都是党和政府给你带来的，你要跟我们一条心，多宣传党和政府的好政策，一定打心里把神鬼的东西抛掉。人也不要老那样悲伤，心情不好时，就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再老念念不忘地想你去世的王疙瘩大伯了。人死了就没有了，再想也不可能回来了，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你看我们的生活洒满阳光，你的心里也要让阳光照亮啊。

于秀真还真听柳西周的话，她跟柳西周说，她年轻的时候会唱《歌唱祖国》，柳西周让她唱，她就张嘴唱了起来，只是有的歌词唱不上来了。柳西周就跟她一起唱，两人一遍一遍地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每当于秀真情绪低落时，或者是她思念丈夫王疙瘩时，又或是她胡思乱想时，她自我调整的最好办法就是唱《歌唱祖国》。她尽情地张开口来，尽情亮开嗓门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她唱着唱着，心情就变好了起来，整个人也阳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