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柳云峰知道柳西周一定不会把病情告诉刘凤英。他认为，过两天还要陪柳西周上医院去拿确诊结果，到那时，柳西周就必须住院治疗，少不了需要家属前去照顾。于是，他就给在阜阳打工的刘凤英打了电话，告诉她柳西周在医院检查的真实结果，要她正式辞工，赶紧返回家来。

柳西周自打看病回来，一天也没有休息，一直都在参加工作，或给村民紧着办这事那事。他一生都是这样活着的，只有一直这样忙着累着，他才过得充实、享受、快乐。至于他的病，早给他丢到一边去了。在别人面前，他的精神状态完全像一个正常的人。

事实上，自打他做过胃镜检查之后，他的心里更感觉难受了，几乎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吃一口，吐一口。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去买奶粉冲着喝，但就是奶，他也只能少量地慢慢地喝。

他回来的那天，去镇里参加了动物防疫的会议，第二天上午，他又赶去镇里召开一个扶贫攻坚的工作会议。路上，跟他同去的张兴成见他脸色发灰发暗，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不由得惊诧地说，你人都这样了，还硬撑着，这怎能还说你没有病？

柳西周强作笑脸，仍不肯承认地说，你说我病了，可我上医院检查，医生都没查出我有啥病。我不就是不能吃饭嘛，你不用担心，我不要紧，没事。

上午，他一直坚持着把整个会议开完，但他连着几天都没吃饭，只喝了少量的奶粉，虽然他人还在那里端坐着，可他心里已经直打战了。散会后他强撑着站起，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上身直向地下倒去。要不是老支书和另一个村干部都在他身边扶住了他，他真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

汪书记和马镇长都大吃一惊，连忙赶过来询问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柳西周仍然执意遮掩，告诉他们说，我这不是生病，是工作太忙，没休息好疲累的！

柳西周硬说不要紧，可当他打会议室往外走时，他感觉两腿沉得像灌了铅，他只好咬紧牙关，稳住身体，直到走出大家的视线。这段路让他感觉十分漫长，他用意志力走完，出了一身汗。柳西周就是这样，他在别人眼中，总是表现出作为村干部、共产党员的挺拔和坚强。

可老支书张兴成一直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看柳西周步履蹒跚，走得十分吃力艰难。

老支书见他这个模样，非常心疼，逼着他一定去镇医院输营养液。张兴成说，你这样老吃不下去饭，只能让医生给你吊瓶水！

就在这天下午，刘凤英匆匆地打阜阳返回家来了。隔了十几天，她看丈夫柳西周的脸色却越发灰暗了，人也消瘦得几乎没了人的模样，她顿时难过得泪水扑簌簌地朝下掉。她哽咽着说，上趟回来我看你能吃下两碗面条子，你也告诉我说你没有啥事，还让我只管放心走人！看来，你是骗了我，你苦了自己，也害苦了我和孩子们，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往后该怎么活？

柳西周让妻子这般伤心的一哭，他的心里也跟着很不好受。不过，在妻子面前，他仍然强装坚强。他忙走上前，把妻子揽到怀中，轻声宽慰她说，没啥大事，我不就是不能吃饭嘛，人才越来越瘦的啊。你让我去医院，我也按照你的意思前去看了，医生也说我没啥事。回头，我再去趟医院，经过医生的一番调理，我的小毛病不就转好啦！你说你这泪水汪汪的，可值得哭？又哭个啥呢？

刘凤英让柳西周这么一劝说，忍不住越发放声大哭起来。她说，你都病到这种地步了，你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患的是很严重的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为啥还要瞒哄人，不让我知道你的病情？

柳西周想，只有村里的柳云峰和柳兆广知道真实情况，不是柳云峰，就是柳兆广，一定是他们背着自己透露给刘凤英的。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隐瞒不住了，干脆就向妻子和盘托出。他说，我在太和中医院只是做了胃镜检查，初步怀疑是食管癌，还没最终确诊，也或许不是呢。你哭个啥哭？他这样温和又亲热地劝说着，把刘凤英的泪水擦净了，接着说，你怎么不把我这病朝好处去想，偏朝坏处想呢？等结果出来了，要真没这没那的，你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不就落地啦？

刘凤英这才止住哭声，用手臂擦着脸上的泪，又问道，那你啥时还去太和中医院？

柳西周说，医生给我三天时间，我明天再去。

刘凤英便说，你说明天，那你明天一定要去，多一天也不能给我耽搁，再不能用假话哄人。

柳西周搂过妻子，亲热地接着说道，这是啥事，哪能呢？说明天去，明天我一定前去，你尽管放心。

刘凤英便依顺地说了一声，好。

新的一天，柳西周早早地就起了床，他刷了牙、洗了脸，告诉刘凤英说，我要去村里安排一下，跟老支书打声招呼，然后回来就赶去医院啊。

刘凤英站在院子里，用梳子梳着头，对他说，该去你只管去，谁又没拦你，快去快回，别耽误去医院。

柳西周得到妻子的回复后，便拔腿去了村里。柳西周在新一天的早晨按时赶来，在村里的签到簿上吃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由于身体太过虚弱，他在转身时，险些要晕倒了。

老支书张兴成迟一步赶到，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今天不是要去医院看结果吗？今天你又不上班，还来签到干啥？

柳西周微笑地告诉老支书，我去医院只用一上午的时间，下午赶回来，我还要上班啊。

老支书关切地对他说，西周啊，我都记不清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啥也没有你的健康重要。我还能再干几年？今后我们茶棚村还要靠你挑下这个重担啊。你要把我的话记到心里去，我要你把自己的病看好，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刘凤英见丈夫柳西周去了村里迟迟没有返回，她知道柳西周是啥样的人，生怕柳西周走出家门就由不得她了，又用假话哄骗她。她不放心起来，站在门口不停地朝村路上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柳西周的身影。这时候，柳云峰和柳兆广开着柳西红的面包车赶到了他们家，看见刘凤英站在门口，边下车边大声问她，你在家，西周哥人呢？

刘凤英仍向村路上张望着，回答道，还用问吗？他不在村部还能在哪儿？她扭过头又告诉二人说，他都去了有一会儿啦，到现在还没有回。

柳云峰在面包车前来回走着，着急地说，他不回，我干脆去村部把他找回来，要抓紧时间呀。

刘凤英忙说，他这个人，怕你赶去也不一定能叫回，还是让我去吧，我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柳西周刚跟老支书说完话，正打算转身返回，这当口，只见刘凤英脚步匆忙地打家里赶来了。她看见了柳西周，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啜泣着对老支书说，天底下找不到他这样的人，他的魂丢在了村里，只有村里的工作装在他的心里，别的啥事也不装。本来说好的今天早点赶去医院，他赶来村部就长在了这里，一去就无影无踪。柳云峰和柳兆广已经在家里等他了。她这样说着，伸手就抓住了老支书的胳膊说，你看他脸色都啥样啦，还念念不忘他的工作，不要说顾我和孩子，连自己的命他都不要了。

张兴成拨打了柳云峰的电话，让他把面包车直接开到村里来，他搀扶柳西周，把他送到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