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淮北平原是最适宜种植小麦的地方，年产量很大，价格却始终上不去，农民收入也不见涨。都说无粮不稳，上边又要求当地必须保证粮食生产的基本面积，凡能种植小麦的地块，别的任何农作物都不得挤占。

身为村干部，柳西周不得不替村民着想。村里每年都要种小麦，却总卖不上一个满意的价格，柳西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天，他去镇上的一家面粉厂，跟这家面粉厂的王厂长讨论了一番小麦价格的问题。他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打开思路，看能不能破解这道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难题。

王厂长告诉他，像我们这样的小面粉厂加工出来的面粉，一般都是供日常食用，收购的都是中筋、低筋的普通小麦，没有什么特色。所以，价格也是一般价格。

柳西周继续问，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压价？这里边到底还有没有利润空间？

王厂长面有难色地说道，价格的确不能再高了，如果再提高收购价，别说赚了，我们怕是还得亏本呢！

柳西周把抓到手里的面粉丢回去说，你应该知道，小麦是村民粮食作物当中投入成本最大的一种作物了。虽说亩产能达千斤，可你的收购价格才七角五分，一千斤才卖七百五十块钱，刨去化肥、农药、种子、耕种、收割等费用，人工还不计算在内，林林总总的成本差不多也就六百元钱了。村民辛辛苦苦种了一季小麦，利润却只有一百多元。要是亩产达不到千斤，就不要说利润了，只能保本甚至是赔啦！这样算起来，再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王厂长说，我也知道粮贱伤农，可又不得不种，这样的确苦的是农民。你不是村干部吗？你可以带领村民去种那种市场的价格比普通小麦偏贵，有市场潜力可挖的高筋小麦，然后再进行集中连片的统一种植和统一收购，搞农村专业合作社的种植模式啊！

柳西周立刻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忙问，你别说那么快，你刚说那个什么麦，强什么麦？

王厂长只好提高了声音，放慢了语速说，高筋小麦。他告诉柳西周，这种品种的麦属于优质小麦，它的面粉可以做面包。如果你能采取订单种植，它要比普通小麦高一角到两角钱，这样村民不但不会亏本，还能增加收入呢！

柳西周心里一动，连忙问，这样的高筋小麦我好像也听说过，就是没有在我们本地试种过，稳产吗？适合在我们这里种吗？

王厂长如实说，我也不是你们当地人，你这些问题我不好回答。不过，你要真有引种的想法，再多去打听打听吧。

柳西周立马想到了柳西红，转身急匆匆地去了镇农技站。他看见柳西红正低头看着面前的一瓶农药，就问，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我人来了你都不抬一下头。

柳西红抬头见来人是柳西周，便笑着说，我当是谁哩，你个大忙人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说着，便把面前那瓶农药拿起，告诉他说，这是我才买过来的一种新型田间除草剂，我这是在看说明书呢！

柳西周并不搭这个话茬，只管开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向你专门讨教。

柳西红马上露出了那种惯常的微笑，然后说，啥讨教不讨教的，有话尽管说！

柳西周便说，我天天为村民种粮增产不增收这件事而着急。我刚才去了镇上的面粉厂，王厂长给我支招让我搞专业种植合作社，走订单种植。他说到一种高筋小麦，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咱这里有谁试种过？

柳西红认真看了柳西周一眼说，我的老弟呀，我看你是分分秒秒都在为咱们茶棚村村民着想啊！有一种小麦叫西农979，就是最近两年在我们黄淮开始试验种植的高筋小麦品种。只是，我们镇目前还没有人引种过。

柳西周直接问，人家不都说抢占先机吗？既然你知道有这种麦子，你们农技站为啥不早点试种呢？

柳西红面有难色地说，农技站这不是缺少人手吗？你说这么大一个镇上，我要做的事该有多少？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西农979是一种优质麦，要是让农民随便种，只能变成一般小麦，根本卖不上什么高价。只能走专业合作社模式，千亩连成大片进行种植，实行订单收购，这样才能比普通小麦的价格高。

柳西周不满地对柳西红说，有好品种你不抢着推广，你这农技站站长咋当的？明显是怕麻烦，找借口。有困难咱就想方设法去克服，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往后缩，事情推到一边去，你这样做不对！再者说，你可以把你不方便做的事情让我去做啊，你又为什么不找我呢？

柳西红让柳西周指责得满脸通红，只好跟柳西周解释说，我承认你的工作能力比我强。可我知道，村民耕种自家土地已经形成习惯了，你突然让他去搞连片种植，他们一下子也适应不了，要想从一家一户，干到合作化、规模化生产，走订单种植，这中间的困难得多少啊！我看你本身工作就那么多、那么重，就不想再去给你找麻烦了，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是。

柳西周变得不平静了，他在柳西红面前走动着，两手握成拳在空中舞动着，有些气恼。他瞪着眼，咬着牙，说道，你这不是为我好，你这明显是在害我！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是个啥样的人！不要说一斤小麦能多卖一角两角钱，哪怕是能为村民增加一分两分钱的事情我也乐意去干。咱当村干部的，不就是想着去增加村民的收益，给村民的生活带来改变吗？至于你说的村民想不通，这也很正常嘛。要是村民啥都想得通，还要我们村干部做什么？想不通，我可以上前劝说。一趟不行两趟，啥时候做通啥时候罢休，我是从来不畏难，不怕麻烦的。以我的眼光看，随着社会的向前发展，农村的耕种必将走向机械化，最后再走向现代化。靠这样一家一户零零碎碎种地是不行的，种出的粮食不仅卖不上好价钱，也限制了农业的快速发展。要想农村大变样，必须把土地从一家一户重新连成大片，五指握成拳头才有力量。把土地连成大片，走订单种植才能形成规模，才能形成优势，这种走向一定是对的。你看吧，终将有一天，土地还会连成一个大的整体，实行大型机械化耕种。只有这样，农村才会有出路！

柳西周这样一番话讲完，柳西红顿时感觉自己只是在农业技术方面比柳西周强些而已，除此之外，自己真跟柳西周有不小的差距呢！柳西周身上有不少可贵的东西值得他去好好学习呢！想到这里，他由衷地对柳西周说，刚才你这话讲得真有水平，很有远见，值得让人深思。从你的品格、责任心、敬业精神以及思想素质和为民情怀几方面来衡量，柳西周，你真不是一般人啊！要是你到那个农业大学再培训两年，当个县长都没问题。

柳西周一拍胸脯，挺有气魄地说，真要当个县长，我也能当好，可要是让一个县长来当我这个村干部，怕他没这个本事当得了。村干部虽然不起眼，但难在跟村民打交道，村民认死理，话说不到他心里去，他就不变通。柳西周说到这里，赶紧把话打住，接着说，咱这话扯远了，你别捧我了，谁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是当县长的料，还是当我的村干部自由。说罢又转入了正题，接着问，刚才你不是说的那个西农979好吗？你告诉我咱们县里面有哪个地方进行了试种？

柳西红见柳西周要引种这个优质麦种的愿望这么强烈，也被他这种实干精神感动了，只好告诉他说，我们界首沙河北有个镇在搞规模种植，你要真有引种的打算可以亲自赶去了解一下。

柳西周便追着问道，那你把那个点的电话号码，还有具体负责人的姓名都告诉我，我现在就赶过去。

柳西红苦笑一下说，说风就来雨，你提前也没跟我说过这事，那个点上的号码我没有，不过那个镇上的号码我倒是有，到了那个镇上，你再打听吧。

柳西周把号码存到了自己的手机后，便抬头对柳西红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啦！

柳西红顺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你看你火急火燎的，这都晌午了，要去的话也要在我这里吃过饭再去呀。

柳西周板了脸说，为啥我们这里落后，发展这么缓慢，总是跟不上呢？主要就是没有时间观念，没有紧迫感。不是村民的思想跟不上，而是我们村干部的思想有问题。

柳西红知道他要想干啥事，立刻就会把拼命三郎的劲头都拿出来，柳西红已经习惯这样了，只能看着他，目送着他远去。

柳西周是天快晌午去的，差不多两小时后就返回来了。他见了柳西红便跟他要水喝，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告诉他说，我还没顾上吃饭，只是口干舌燥，没觉着饿。他说着，顺手将空矿泉水瓶丢进门外的垃圾桶里，然后又走了回来，接着说，我先抓紧时间，跟你详细说说我赶去查看的情况吧。

柳西红便阻止他说，还是我先给你弄点饭吃吧，等肚子填饱了，你再跟我说。

柳西周不答应，执意说，我这个人啥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我想说的话你不让我说出来，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

柳西红没办法，只好向他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柳西周跟着便开了口，这个西农979在沙河北的那个点，人家已经引种了两年，在当地不但稳产，而且产量超高。他这么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整齐的牛皮纸包，打开，把一包小麦给柳西红看，接着说，你别说，这种长身子、颜色灰不溜秋的麦子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它就是西农979，你说的那个高筋小麦。

柳西红顺手捏起几粒，放在掌心查看一下，抬头对柳西周说，的确是它，我在市农委开会时已经见过了。那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柳西周立刻果断表态，人家能种，我还怕啥？前边有车，后边有辙，一个字：种！

柳西红脸上又带着那种温和的笑意，说道，你真要种，我只有大力支持，咱俩还搭档。我这里再向你推荐一个有广阔市场前景的新型种植方法，叫有机种植，也叫绿色种植。你应该听说过，当今的绿色食品，越来越受人们的青睐了，通过有机种植的粮食，价格也会更高。

柳西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咋样种才叫有机种植？你跟我说道说道。

柳西红放慢语速说，有机种植，就是杜绝使用化肥和农药的一种种植方法。

柳西周又皱眉头又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你这说的还不是跟过去一样？不用化肥，产量上不去咋办？不用农药，庄稼不就生病、生虫啦？

柳西红仍满脸微笑着说，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吧！不是不用化肥，而是采用生物有机化肥。像饲养场的鸡粪、猪粪，经过处理后，可以施用到田里，照样能高产。不用农药，而采用一种生物制剂，照样能杀死害虫。虽然方法不一样，但结果是相同的。

柳西周说，农业技术上，你是专业老师，这方面我听你的。他心潮澎湃，挺有气魄地说，我这一回去就着手操办专业种植合作社的事。咱抓住机会大干一场，一定要闹出个大动静来。要干就大动作，连成大片，一千亩吧！地点，就放在咱庄柳大营。

柳西红表示赞同，他只提醒柳西周说，你知道，订单种植每家每户都是要签订合同的。既然我们种的是统一收购的有机优质小麦，千亩连片的田地里边不允许有一家村民不入社，不允许种植其他品种的小麦。

柳西周信心十足地说，这一点没问题！既然我带这个头了，我就要把事情干净利索地办好，绝不拖泥带水。这个要求是最起码的，我一定不打任何折扣。多大的困难我都不怕，你放心吧，事情我一定顺利地给你办成。

柳西红点头称是，仍笑着说，你的话，我信。

柳西周头也不回地迈步往外走去。

柳西红赶忙追着问，你上哪儿去？

柳西周只好转过身说，我上街吃饭，咋，你还不让我去填饱肚子呀，真想把我给饿死吗？

柳西红这才停下了脚步，不由得笑了。

柳西周大步流星向着集东头走去。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就在大街尽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