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五十三
柳西周昨天晚上心情猛一高兴,连吃了两碗面,他心里也渴盼着自己的身体真的啥事都没有,啥饭都能吃,让他能一直精神饱满地为村民操心。可心愿只是心愿,他的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尤其是他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还硬把妻子刘凤英给哄劝走。本应该顾惜自己、停下休息的他,没有了刘凤英的照顾,又一个劲地不知疲惫地工作着。白天劳累一天,晚上还坚持熬夜看书。他因病已经连着好多天不能吃饭了,他那日渐虚弱的身体,哪里又能承受得住,他的病情又怎能不加重呢?
又是一天上午,柳云峰吃过早饭,为了他干活上的事赶去村部找柳西周。他看见柳西周坐在办公桌前,上身向前弓着,手里拿着笔,正在忙着写什么。他轻迈脚步走到柳西周近前,这才看到柳西周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的脸色煞白,眉头紧皱,强咬牙关在笔记本上写着他工作当中的要点,豆大的冷汗珠子直朝下淌。
他看见柳西周这样顽强地支撑着身体在工作,心里顿时受不了,忍不住对柳西周说,你一直讲自己的身体没啥事,你看你这是没啥事的样子吗?你的身体都虚弱到这种程度了,还赶来上班?难道你真不要命了吗?
尽管柳西周感觉很不舒服,但他仍显得满不在乎。他表情故作轻松地说,你不要说这么大声。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大惊小怪个啥?
柳云峰已经亲眼看见了柳西周的状态,他断定柳西周是生了病,并且病得还不轻。他不听柳西周的,只管继续对他说道,你光相信你身体是好的可不行,我看你这表现明显不对头,你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还是赶紧上医院看看吧!
柳西周见隐瞒不住,才朝柳云峰笑笑,如实地跟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自从你嫂子走过,这两天我感觉胸口上半边疼痛加剧了,发作也很频繁,让人咋忍也受不了了。
柳云峰便扑上前,伸手夺下他手中的笔,也不提自己的事了,改口说道,我今天正好有个空闲,我就是特意赶过来带你去太和中医院做检查的。
柳西周根本不理会,他说道,你开啥玩笑,我正在上着班呢,怎么能说去哪就去哪呢?我身为村干部,要严格遵守村里的组织纪律。
这时候老支书张兴成正好打外边走了进来,他看柳西周人消瘦不说,脸色也越来越灰暗了,就关心地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个样子,咋也不像健康的状况。
柳西周只好承认道,我这两天一点也不能吃饭,哪怕是吃一口,胸口上边就揪心地疼,从喉咙朝下像针扎一样的难受。
张兴成立刻表态说,那你这就是明显的病征,有病要当心,抓紧时间去看看。身体要紧啊,茶棚村还要靠你扛大梁、挑重担,不能没有你啊。这里现在有我,还有其他人,你不用操心。我放你两天假,你赶快去太和看病吧。
尽管柳西周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可见老支书已经向他发话了,紧着催他去,他也只得服从。更主要的是,他这不能吃饭的情况,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咋说他都应该前去医院检查一下,确诊一下。要是没啥大问题,他也好放心呀!
那天下午,柳云峰用面包车拉着他,陪同的还有邻居柳兆广。尽管柳西周因好多天不能吃饭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可他还有点雅趣。他透过车窗看着窗外向远处铺展的、一望无际的麦子,情不自禁地说,今年的麦子真是繁茂、旺盛啊!往哪里看都是一片绿意盎然,让人心旷神怡,精神振奋啊。我一辈子都愿意做个淮土人,我觉得哪儿也没有我们这儿好呀!
柳云峰只两眼专注地向前看着,开他的车。他看柳西周脸这样黄,人消瘦得两眼都塌成了坑,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担忧的,他可没那个心情看田野里的风景。他不明白,柳西周咋还有心情看田野,他这心劲儿又是打哪儿来的?
柳兆广的心情也很低落,他只盼着柳西周上医院检查之后啥事也没有。他连抬头朝窗外看一眼都没有,柳西周说的话他也没心情接。
柳西周见自己的好情调没有获得他们两个的呼应,感觉车里边的气氛太沉闷,十分不高兴地说,不就是看个病吗?我都觉得没啥事,你们两个又怕啥?都不要给我皱着眉头,把精神提起来。我来带头唱支歌,这样死气沉沉的多不好!他开口唱了一句,我们的家乡……可他嗓子疼,声音发哑,怎么也唱不出来了……
他的精神太过顽强,让别人跟他在一起时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是个身体有啥疾病的人!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他们三人赶到了太和中医院。当时接诊医生建议柳西周做个胃镜,可正式去检查时,却发现他的食管肿胀得很严重,医生觉得这样进行胃镜检查会很痛苦,就让他改做钡餐造影。
主治医生先让柳西周喝了两口“白面糊”,可他喝过当时就吐了出来。主治医生皱下眉头说,这样不行,看不清楚。
主治医生只好让他先去挂吊水,先把食管的炎症消下去,然后再去做胃镜。
柳西周只好在医院病房的床上躺下,护士把配好的输液瓶挂好,把针扎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用胶带固定好,又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输液正常,向柳西周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就转身离去了。
柳西周开始输液也不过十分钟,他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用另一只手拿着接听,原来是村民柳西兵给他打来的,找他是为了让柳西周帮他贷款。柳西周接了这个电话,整个人就有些躺不住了,时不时地抬头朝吊架上的输液瓶查看,忍不住说,咋这么慢,能不能快一点啊?
柳云峰和柳兆广都把脸扭到一边,故意不看他,也不接他的话。这样,他就成了自言自语。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向上挺了挺身,说道,还不如不吊了哩,家里的柳西兵急等着找我有事,这样一瓶水吊半天,该吊到啥时候?
柳云峰和柳兆广二人都把头低着,仍装作没听见。
正在这个时候,柳西周身上的电话又响了,他赶忙掏出手机接听。这回通话的是村民柳志强,他在电话中说,我今天打外地回来了,想留在家乡创业,不打算往外走了。我想马上去看看你,你现在人在哪里呢?
柳西周接了第二个电话,心情一下变得非常激动又兴奋,他忍不住连声跟柳云峰、柳兆广说,是志强从外地打工回来了,是志强从外地打工回来了!
口中这么说着,他的人已经在病床上躺不住了。他把上半身向上挺着,又说道,干脆不吊这瓶水了!他扭脸对柳云峰说,你叫护士去,让她把我这针拔了,咱快点返回去。
柳云峰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输液瓶,又看了下身边的柳兆广,并没有站起身。
柳西周变得有些不高兴了,他沉着脸,又看向柳兆广说,他不去,你去!快把护士喊过来,把针给我拔了!咱不输液了,早点赶回去啊!
柳兆广倒是站起来了,他朝吊架跟前走了两步,看着输液瓶里的药水说,你好不容易赶来医院一趟,这钱也花了,药水还没吊下去多少你就不吊了,这钱不白瞎了,这不等于空跑一趟?
这时,柳云峰也跟着站起来,两眼看着柳西周说,要我说,啥事也没有给你看病这事大!别的再急,也没有给你看病这事急!你还是把这水顺当地吊完,把胃镜做了,把你的病查个究竟,咱再回去!
柳西周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绷着脸问他俩说,咋那么多废话?我让你们喊护士,你们到底去不去?
柳云峰和柳兆广有些为难,心里也不大情愿,迟迟疑疑,脚步并没有移动。
柳西周急了,他心里也来了气,索性一翻身坐起,自己把手腕上的吊针给猛地拔掉了,紧接着就从床上下来,也不搭理柳云峰和柳兆广,独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柳云峰和柳兆广互相对望了一眼,半天才醒过神来。二人被迫无奈,只好一前一后奔跑着,向外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