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柳西周吃完晌午饭刚放下饭碗，他家门口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柳西周见有人来找，就强撑着从板凳上站起身，迎了出去。他抬头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柳东三队的村民柳怀干。

柳西周把柳怀干让座在椅子上，自己在他对面的一条板凳上坐下，笑容满面地问，怀干叔，你上门来有啥事情？

柳怀干刚坐下来，便愁眉苦脸地告诉柳西周说，我这不正着手给我家儿子办婚事吗？谁知女方那头变化太快，要求条件也太高了！就是用刀抹脖子，我也没这个能力办到啊！我实在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只有上门求助你啊！

柳西周看着柳怀干，用心地听着，然后说道，那你跟我细说一下，这里边到底是怎样一个弯弯绕。

柳怀干便直说道，那我就跟你长话短说。年前我们两家说好的，结婚给十万块钱彩礼，婚房就是两年前家里盖的一座两层楼房。如今事快逼到眼前了，女方她爹说话却不作数了。他重新向我提要求说，现今人家女孩结婚都流行城里买新房，你家里的楼房赶不上形势了，我女方不要了。你也必须给我女儿打城里重新买套新房，阜阳、界首这两个城任你选。要不然，我家女儿就不往外嫁！你知道的，打城里买楼房不是嘴上说得那样轻巧，没有六七十万根本下不来。现在，我上哪儿去给女方弄这一大笔钱去？

柳西周听柳怀干这般说，心里挺不好受的。他说，我记得你身份证上是1957年出生的，今年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吧！你在城里干建筑，只打个小工，干个力气活，就是省吃俭用，一年也不过挣三万块钱。女方要你打城里买婚房，对你来说难度是相当大的，是根本没这个能力办到的。

柳怀干苦巴着脸说，我为这个事已经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门路才想着找你出面，让你去女方那头帮我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觉得你是村干部，看能不能尽力让女方转变，不要硬逼我家打城里买楼房。

柳西周感同身受地说，你是我村的村民，我是你的村干部，你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我理当为你挺身而出，为你排忧解难，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不过，男女婚姻上的事也不能强人所难。我的劝解能有效果那当然好，假如女方那边坚决不掉头，你也不用悲观，咱再想其他门路。要记住，好事多磨，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有信心！

柳怀干大度地说，像这难办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强求的。你办好了我当然高兴，你办不好也没关系，我只有感谢，不会有半点埋怨的。不过，我认为咱茶棚村只要你出面，再难办的事也没有你办不好的。我相信的，只有西周你行。

柳西周便说，劝人是我的强项，我也相信我自己。

送走柳怀干之后，柳西周就对妻子说，看见没？每天总是有村民来找，还都是要紧事，村干部只能有求必应！明天去看病的事，只好又泡汤啦！

刘凤英也是乡下人，本身也有一副热心肠。每遇到这类事，都能理解，她甚至比人家还着急，恨不能让丈夫立刻就赶到女方家那头去，尽快把女方思想扭转过来，别让男家为娶个媳妇这样为难，她向来对柳西周的工作都是挺支持的。她心里边也觉得人家的事更当紧，只能把丈夫看病的事朝后再推推啦！想到这里，她只好对丈夫说，我又没说你啥，该你办的事你理当先给人家办，我又不拖你的后腿，谁让你是村干部呢？村民有过不去的事，人家不赶来找你还去找谁？

柳西周情不自禁地揽过妻子，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看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家凤英天生就是善良的软心肠！

尽管柳西周从来没去过柳怀干未过门的亲家家，女方的父亲他也不认识，可当柳西周赶过去时，女方的父亲却认出了他，知道他是茶棚村的村干部，还知道他跟村民之间的关系非常好，是一位给村民办实事、贴心的好干部。他把上门的柳西周当成一位重要客人相待，显得十分热情，这让柳西周一下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柳西周进了屋之后也不客套，表现得完全是真实的自己。他向女方直接亮明观点，我今天是受男方委托，当说客而来。主要就是为了让你改变想法，别再主张男家给你家女儿打城里买楼房了。当今社会的大趋势，乡下人都认为城里好，都向往城市，想走进城市，成为一个城里人。我不能说乡下人这想法有错，但我个人认为乡下人这种抛弃乡村的选择也未必就是最好的。

女方父亲看柳西周上来观点就这么鲜明，他不由得哦了一声，然后问，这话怎么说？

柳西周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得坐下又站起。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从容地说，任何事情都要相对来看。比如说城市的房子太过集中，人口太过密集。城里高楼林立，走在大街上常年看不到太阳；城里喧嚣、嘈杂，空气也受到严重污染；城里人门挨门，却互相不来往……这就远赶不上农村有宽阔的田野，到处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环境宁静。农村村民居住一家一院，村民之间也都是老少爷们相处在一起，互相都了解，见面就打招呼，人与人之间有浓浓的亲情，充满了烟火气。我个人观点，咱乡下居住，一点儿也不比城里差，肯定比城里好！

女方父亲只得承认，柳西周这样对比着说，也说得切合实情，确实是这种情况。

柳西周又接着朝下说，就像过去号召的让城里的知识青年下乡，他们人虽然来到乡下，但未必能吃下乡下的苦，干得了乡下繁重的农活，也不那么容易融入乡下。结果几年过去，下乡的知识青年也没把心炼红，城里人依旧还是城里人。后来，当知青大返城的时候，他们便纷纷离开了农村。反过来说，农村人进了城，也未必能一下子成为城里人。有的人走进城过得很好，但有的人进了城反而过得很差。一个农村人要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也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过程。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将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大的发展前途，不在于他是生活在乡下，还是生活在城里。我个人认为，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一个有志向的农村青年最好还是选择乡下。因为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才更加如鱼得水，从各个方面才更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来。只要甩开劲儿干，反而更容易把自己想干的事情办成！

女方父亲认真听着，对柳西周这样的见解挺有兴趣，于是他说道，你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想听你接着说。

柳西周索性摊开来说，我们现在的农村，实话实说，各方面条件的确是赶不上城市。由于受经济制约，基础设施方面还相当差，可农村跟城市一样，也是在向好的方向发生着变化。柳西周说到这里，竟然站起来在对方面前走动着，有力地挥着双手。他接着说道，尤其是我们党中央现如今发起的声势浩大的“脱贫攻坚”，还有中央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今后，我们的乡村将迎来大机遇、大发展，政府从人才、资金、技术几方面都将大力向农村倾斜。农村无论是发展空间，还是发展潜力，都相当不错。我们这里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大量的年轻人在我们家乡的土地上创业、兴业，大显身手，不愁农村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啊！

女方父亲说，我看你不只是个实干的村干部，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啊！

柳西周热血澎湃地说，一个人活着，首先就应该有理想。只要心中有了向往，有了奋斗目标，接下来才能脚踏实地地去干。很难想象，一个连想都不敢想的人，他将来会有什么作为，更不用说成气候。柳西周说完又坐了下来，接着说道，我刚刚是从大的方面说的，接下来我给你举些具体事例来证明我所说的话。咱先从庄稼上说吧，过去咱农村栽种的红芋不过才几分钱一斤，现在的鲜红芋已经卖到一元钱一斤了。要是加工成粉丝，进城可以卖到五元钱一斤。我前几年引进的“短蔓一号”优良品种所产的夏红芋每亩地能达五千斤，加工成粉丝，每亩收益也能达到六七千元，放在过去，你是想也不敢想啊！

女方父亲认同地说，你那“短蔓一号”我就亲自栽种过，产量是高，品质也好，特别是做稀饭，又面又甜的，不知有多好吃。那红芋吃着还有一大优点，就是里边没有红芋丝子，你这句句都是实言。

柳西周兴冲冲地道，你自己都栽种了，那就更有切身体会了。我再跟你说一下小麦，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前期都出现过卖粮难，直到今天，粮食价格仍然上不去，让农民看不到种地的前景。自从我带头在我们村成立了粮食种植专业合作社，引进了一个高筋优质的高产新品种，同时还进行科学有机种植，既不用化肥，也不用农药，打下的小麦既营养高，又绿色环保，是那种绿色食品，很受当今市场欢迎。这件事以后，我总算把种粮增产不增收的怪圈打破了，如今我们的有机小麦每市斤能卖五元。这种有机种植发展前景相当广阔，要是放在大城市去卖，估计能卖十元甚至二十元一斤！

女方父亲两眼睁得大大的，越听越有兴趣了。

柳西周也越说越来劲儿。他索性再一次站起来，在女方父亲面前来回走动，把手在空中有力地挥舞着，说道，我刚才已经跟你提到，就是将来农村的干部结构也一定会发生根本改变。像我们现在这些文化水平偏低的村干部只能靠边站了，把位子让出来给上边派下来的大学生村干部。城里的农业科技专家纷纷走到乡下来，亲自种那些新型的高营养蔬菜，每亩收益能达十几万元。“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这也不再是支歌，将变成实实在在的现实。

女方父亲的心热火起来，激荡起来，跟着说道，要真像你所说的这样，那将来我们乡下的年轻人不用进城打工了，留在乡下就能挣到大把的钱。

柳西周便在女方父亲面前停了下来，提高了语调说，你看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在建高铁，“八纵八横”，穿越大江南北，这将把我们县以上的城市全连接起来。像我们界首，还有临泉的牛庄乡，不都在建高铁站吗？尤其是牛庄乡，离我们这里不过二十里，你完全可以赶去亲眼看一看。这可是国家有战略目标的大工程，这正是迈出的强有力的第一步。随着我们国家变得越来越富强，接下来，必定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把整个乡村都连成一片，都带动起来。

女方父亲也心情激动地说，那这不把我们乡村跟城市的距离越来越缩短啦！

柳西周把手向下一劈，肯定地说，那还用说吗？这正是国家发展高铁的目的。他又接着说道，下面我要跟你谈谈我们如今的茶棚村。自从我们推行了“美丽乡村”建设之后，我们茶棚村完全旧貌换新颜了！宽阔平坦的水泥道路，整齐美观的街道门面，明亮耀眼的路灯，设施健全的文化广场，清澈见底的河塘，整齐摆放的垃圾回收箱……可以说，如今的茶棚村是塘清湖明水畅，路平草青花红。那真是新茶棚新形象，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啊！

女方父亲便重重点头，紧跟着说，你们茶棚村我没少去，你说的这些景象我都是亲眼见过的，你是茶棚村的大功臣！

柳西周说到自己生长的地方便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紧接着又说，现如今，我们茶棚村只走出了乡村振兴的第一步，我坚信，国家还会对我们茶棚村加大投入。随着我们茶棚村的变化，一定能把那些有钱的商人吸引过来。商人都有发展的眼光，当他们发现我们茶棚村是一片相当有前景的热土时，他们也会到我们茶棚村进行投资的。以后，我们茶棚村也将会办起农产品加工厂，这样我们生产出来的粮食就可以进行就地加工了，我们农业的效益也会获得更大的提高，不愁我们茶棚村的村民不尽快致富起来。

女方父亲整个人便给柳西周的话感染了。通过柳西周这豪迈、热情的话语，他的眼前好像已经展现出一幅生动壮丽的画卷，他的心也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柳西周最后的结束语是这样说的，当我们乡下热火朝天地发展起来的时候，就不是乡下人进城去买楼房，而是城里人跑到我们乡下来买宅基、建楼房，打算长期居住在乡下了。怕的是他们有可能买不到宅基，建不成楼房，使愿望落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国家有政策，城里人不准在乡下买宅基。乡下的宅基金贵起来了，乡下人也不肯把自己的宅基卖给城里人。我认为，将来还是农村人留在乡下好，打城里买楼房，还是没有乡下人的楼房更有价值！

女方父亲已经完全理解了，他完全认同了柳西周的这些劝解，柳西周分析的话语十分实在，也很有道理。柳西周这是为男方好，同时也是为他女方着想。他人已经思想通了，头脑完全转变过来了，他愿意按照柳西周的话意做。他对柳西周说，我今天就依从你了，城里买楼房这事就当我没说，就把那男方家的乡下楼房当成我女儿的婚房。

柳西周挺身而起，心里无比喜悦地说，那行，这句话我一定给你带到男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