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茶棚村“美丽乡村”建设的总体工程，在柳西周的全面负责和带领下，一环紧扣一环正紧锣密鼓地推进着，茶棚街道的环境治理和形象改造是这个工程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谁都知道，集镇跟乡下村庄是大有不同的。乡下一般同宗同姓的多，互相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乡下人在一起居住，讲血缘讲情分，所以乡下人相对厚道、朴实，头脑也单纯一些。而集镇上的人以杂居为主，有好多姓氏，来自哪个地方的人都有。能在集镇上站稳脚跟，又常年在一起做生意、做买卖，不用说都是相当会盘算的，都属于那种精明超常的人。远的不说，就说不大点儿的茶棚街道，有柳姓、董姓、刘姓、张姓、侯姓、孙姓、于姓等。这么多姓氏的人交织在一条街上，又五花八门地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关系自然错综复杂。可以说是一个人一条心，什么想法的人都有。要想把茶棚整个街道进行总体设计和总体改造，从形象到环境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想而知是困难重重的。必然要触犯到很多人的利益，到底该怎么改、怎么治，不知道要面临的阻力有多大，难度又该有多大。

柳西周身为茶棚村“美丽乡村”建设工程的总负责人，肩上的担子非常沉重，压力非常大，可他毫不畏惧，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精神准备。不管任务多艰巨，难度多大，他内心里都充满了自信。他一贯的工作法宝就是把一颗鲜红的心捧给群众。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茶棚村的发展，为了让茶棚村的人们能过上更富裕的生活。同时，他又一切依靠群众，把群众都团结起来，利用群众的智慧和力量让所做的事情获得最大的突破，取得最后的胜利。柳西周把茶棚街道的整体治理和改造当成一块硬骨头，他发下誓言，要坚决啃下这块硬骨头，向代桥镇党委、镇政府和茶棚村全体村民交上一份满意、合格的答卷。

现在要说一下茶棚街道是怎样一种乱象。自从那次柳西周把茶棚街道进行全面整修之后，刚开始街道路面还是足够宽的，可后来便发生了私搭乱建，任意摆摊设点现象。再后来，把路面占为己有的问题便越来越突出。有的人在沿街门面外搭建铁皮棚子，还有人在路上直接建起了坚固的砖混房子，侵占了一半的街道。后来，还让人编成了顺口溜：街道两边盖房子，房子外边搭棚子，棚子外边摆摊子，一摆摆到街边子。

茶棚街道要想获得彻底改造，首先就是要把街道门前的这些违建的建筑彻底解决掉。

常言说最大的仇恨，莫过于拆房扒坟。有些事情谁都知道不合理，可一旦出现，再想把它们消灭，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柳西周既然接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就必须挺身而出，勇敢面对，就必须取得战果。为了大多数人的正当利益，就要触犯少数人不正当的利益。咬着牙，硬起心肠，也要去动刀子，把不应该长出来的毒瘤无情地割掉。割谁谁都会感觉到疼，都会直接进行对抗。但还是必须要硬起手腕，只管向前，不惧凶顽，不后退半步，敢于得罪人。为了茶棚村的向前发展，为了茶棚村重新变得形象亮丽，柳西周只有把自己豁出去了。

柳西周做事从来都思路清晰，有针对性，他开展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要摸清茶棚街上的内部情况。只有做到知己知彼，才能有个明确的工作方向。

他那几天马不停蹄地穿梭在茶棚街上，每家每户地走访调查。

在此之前，柳西周走在街上，人们看见他都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如今他手里拿把“刀”，准备向街上人“开刀”了。有的人还一如往常地跟他说话，有的人便无形之中跟他拉开了距离，有的人离老远就转身躲开了他，有的人开始冷淡他，还有的人开始对他有怒气，也有的人假装没看见他。

由于柳西周经常在街上走动，使街上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了，甚至有些肃杀！

柳西周通过连续几天的实际走访和摸排，他初步弄清了这样一些真实情况：在整条街上，私搭乱建的一共有三十二户，总共是八十一间，其中包括简易房十七间，铁皮房四十三间，砖混房二十一间。另有墙头四处，共六十多米。而真正存在问题的重点户只有三家，排在首位的是大老董家。他家建有两间砖木房，两间砖混房，数他家侵占街道的面积最大，紧随其后的是柳怀涛和柳怀银这两家。

大老董家在茶棚街上卖家电，也是最先开始在街上做生意的，他生意好，财源滚滚，资产最为雄厚。据说他有一个朋友在省城公安厅当大官，后台很强硬。他上下都有关系，因此在街上相当有势力，自然也就成了街上的头人。特别是他那两个儿子，大虎和二豹，长大之后就跟着父亲一起做生意。这两个小子，仗着他爸的虎威，在街上不可一世。倘若看谁不顺眼，马上就去找碴儿。一动手，这兄弟俩便一起上，把人家打个鼻青脸肿，毫不留情地给收拾一顿。因为二人太过凶恶，街上人看见就心里胆寒，觉得害怕，不敢招惹，大老董也因此越发显得威风凛凛。于是，他便从街上的头人成了街霸。

大老董个头不是很高，身体却很壮，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他表面看人挺温和的，总是一张笑脸，却是笑里藏刀，弄不好就要吃他的狠招，可不是什么善茬，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呢。

他平日里爱背个手，总细眯着眼，在他家门前走来走去。茶棚村里的干部他多少还能给个面子，不冷不热地打声招呼，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就是别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爱答不理的，让对方在自己面前矮下半截去。

别看大老董这个熊模样，他的生意却做得很好，因为他本钱大，又有门路，能进来质量过硬的名牌电器，而且他的价格又比一般同行卖得优惠。最初的时候，他在街上开的是修理收音机的门店，他本人对家电又很精通，他卖出去的家电，售后服务到家。要是不满意，还能包退包换，所以生意一直不错。孩子年幼的时候，他让老婆在家看店，自己到用户家里维修，两个儿子长大之后，服务就交给了他两个儿子。由于街上谁家生意也赶不上他家生意好，数他家最有钱，他也自觉比人高一头。财大气粗的他，自然也就有了种优越感。

街上的人已经全知道柳西周要根治街上乱象的事情了，他们都把目光看向了大老董。什么叫街霸？那就是街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顶能扛的人。柳西周手上拿着把“刀”，肯定会先劈到大老董的头上。他要是没胆量动大老董一根汗毛，那其他人就都啥事没有，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柳西周心里明白，他这“美丽乡村”建设项目到了整改茶棚街道这最为重要的环节。现在，主要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和本事跟“一董二柳”这三家进行正面较量了。如果他手中的“刀”割除不了这三家身上的“毒瘤”，茶棚街道的整改就只能是一句空话。这是一场必须正面突破的硬仗，只有把“一董二柳”三家都突破了，他的街道整改才能长驱直入，大获全胜。

应该说，这件事他是有底气的。过去，他整修茶棚街上的道路时就跟大老董打过交道，通过他的巧妙周旋，跟大老董斗智斗勇，就轻松拿下了不可一世的大老董。这回算是又一次的较量，他仍然不觉得大老董有多可怕，对击败大老董他信心十足。

柳西周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前来大老董的家电专卖店的时候，大老董竟然悄悄地躲了出去，不跟他缠斗，而把他的两个儿子推到了前台。他知道，大老董是让他的两个儿子来收拾他这个不同寻常的村干部。

柳西周赶来没见到他想要见到的人，心里感到很意外，却没有惊慌，仍然表现得很沉着。此刻，不管他面对的是董家的哪个人，他都必须迎着上前，而不能转身离开。他走上前去，主动问道，你们家的家电这几天卖得怎么样，还好吧？

大虎和二豹对柳西周只冷眼扫了一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跟着用有些不耐烦的口气说，别那么多废话，我们家生意好不好关你屁事！你赶来要不要买家电？要买的话，任由你选，可着劲地挑！

柳西周才不管这两个小子待他是什么态度，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如实告诉他们两个说，我不是赶来买家电的，只是顺便过来看看。

大虎鄙视地看了柳西周一眼，然后说道，你不买有个啥看头，没事你到别处晃荡去，在我们店里晃悠个啥？

柳西周也不想跟这二位多废话，他就直话直说道，我怎么没事？我赶来就是有工作上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家人说。

大虎这会儿说话更放肆了，他大声说道，谁还不清楚你，只不过就当个穷村干部，瞧你这样也买不起家电。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有重要的事，不就是村里的那些破工作吗？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快说吧，你有啥要说的话直接跟我讲。

柳西周抬头各看了这俩小子一眼，接着问道，我跟你们谁说都行，你两个能不能当你们父亲的家，代表你们父亲做这个主？

二豹用眼角扫了下柳西周，说道，你这啥话，我哥俩不是人？你别在我俩面前啰里吧唆那么多，说多了听着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有啥事你说，我哥俩能当家做主。

柳西周只好笑笑，正色说，那我不啰唆了，现在就把我要说的话对你哥俩直言相告。他用手向外面指着说，你们家门前的这两间砖混房，还有那两间砖木房，村里要求你们在三日之内全部拆去。我今天就是代表村里给你家正式下通知的。

大虎上下看看柳西周，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啥，你要我们家拆房子？我真不明白，我家也没咋着得罪你这个当村干部的，你为啥偏要找事，管那么宽，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干？你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别单单跑上门跟我家过不去。

柳西周耐心地说，我这是为了工作，你要正确对待这件事。我没别的意思，跟谁也无冤无仇。你家这四间房屋建在了不应该建的地方，按照村里的规定必须拆除。

大虎脸上不由得现出了恼怒之色，他说，茶棚街上也不是就我一家在路半边建房，你怎么先打我们家头上开刀呢？你先去别人家说去，只要别人家拆了，我们家也不会留着。

柳西周便解释说，至于我为啥要从你们家开始，你不要心里误解，主要是你家违建房占地面积最大，所以你家才首先拆，整个街上的人全看着你们家呢！

二豹便走过来，围着柳西周转悠着，气冲冲地说，我咋听你这话意就是把矛头指向我家，你就是来找我们家的麻烦呢！他用手指着柳西周的鼻子，不留情地威胁说，我明白地告诉你，我家这房子又没建在你家门前，它是在我们家门前建着。你看着妨碍，觉得不顺眼，但话也不像你说得那么轻巧，不是你说拆就能拆的！

大虎语气也越来越强硬地说，我告诉你吧，我家门前这几间房可不是用泥土搭的小屋，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比你家的住房都坚固多了，也远比你家的住房值钱。现在，就是拿你家的住房来跟我们家互换，我们都不能跟你换。

柳西周继续说道，这一次不同往常，我们茶棚村在全面推进“美丽乡村”建设，力度相当大，跟我们茶棚村今后的发展密切关联。咱退一步来说，就算不是为了乡村建设，你们家这违建房也不能长久地存留下去。不管你花了多少钱，建得再怎么好，该拆除的也必须坚决拆除。

大虎瞪圆了他的虎眼，口气仍强硬地说，那是我家放家电的仓库，拆了把我家家电放到什么地方去？既然建了就绝不轻易拆，你说了也只是白说，不管你是谁，这房子我家坚决不拆！

二豹用眼角暼着柳西周，轻蔑地说，你这个穷干部，是不是看我们家啥房子都比你家建得好，你没这个本事建心里就犯嫉妒，才跑上门硬逼着让我们家拆的？

柳西周耐心解释说，不是只拆你们一家，整个茶棚街上所有的违建房屋一律都要拆掉。

大虎全然不信地说，我看不是整个茶棚街上，你是把矛头只对准了我家，只盯着我家不放，这明显是你有意跟我们过不去。

二豹接话说，他啥用意，事情不明摆着吗？整个茶棚街上就我们一家姓董，那么多姓柳的他都不去找，头一户就找到我们家，还不是看我们家男人头毛好剃？这明显是欺负人。

柳西周仍继续说自己的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们家违建房最多，占地面积最大，我不得不先从你家开始。你们能先拆，也给茶棚街上的其他人带个好头。

大虎完全不能接受地恶声说，我看你这不是让我们家给你带好头，而是向我们家开刀，先从我家扫清障碍啊，不用说那些花花肠子糊弄人。我爸说上次修路你就用卤鸡的招数骗了他，这回没谁再上你的当，我们偏不给你带这个头。你去街上再换一家，看谁愿意给你带这个头你就找谁去。

柳西周丝毫不做退让地说，我今天就是冲着你家来的，你家都没有任何行动，让我白跑一趟，下一家我又怎么说？今天，我是不可能离开你家去下一家的！

大虎心里更气了，他说道，我看你这话意，今天就赖上我家了。人家村干部，啥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你怎么偏要两眼睁得一般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管那么多干啥？

二豹走过来，两眼翻瞅着柳西周说，你村干部也当了好多年了，记得我小时候你就当村干部。你工作干得这么认真，怎么还没把你提拔为县长？混了几十年，你还在茶棚，既然你混不出去，当不上大官，就别当得那么积极，不要跟我们过不去。

柳西周心态平和，他承认二豹的这个说法，他回答道，人的能力有大小，我没那个本事当大官，就只能当我这不起眼的村干部。但即便是个村干部，我也要坚守自己的岗位，在工作上尽职尽责，绝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大虎脚下走两步，又在柳西周面前站定，然后说，好了吧，唱那些高调干啥？你干部当不当咱先不说了，可你当村干部也有些年头了，你能把自家当富起来也行啊，竟当得两手握空拳，没有一点儿钱。茶棚街上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你强，你这村干部当得还有啥劲？

二豹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对他哥说，别跟他费唾沫，别跟他说那么多，让他该走走，不要在我们家店里影响我们做生意。

大虎也就没了跟他说话的心思，便直接问他，二豹让你走人，你走不走？

柳西周自打走进来，就一直遭受这两个富家子弟的调笑和羞辱，他一直强忍着，不跟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般见识。可事情到现在没有个鼻子眼，他们又威胁他，强逼他走，他这下心里愤怒极了，坚决地拒绝说，我不走！

二豹立刻怒气冲天地说，你想得美！这是我们董家，我说不让你姓柳的待你就不能待！你不走，那可由不得你！说完，他一伸手抓住了柳西周的上衣领子，强行把他给拉了出去，又说道，别脏了我家的地方，滚！

柳西周感到怒火攻心，转身又跑了回来，喊叫着说，这事不有个来回去路，今天我不可能走！

大虎变了脸，恶狠狠地扑上来，不由分说，挥拳朝柳西周面部就是两拳。顿时，鲜血顺着柳西周的鼻子流淌了下来！

尽管如此，二豹仍不放过，他从柳西周的侧身朝着他的肚子连捶了几拳，把柳西周打得跌坐在地上。跟着，他又朝柳西周的身上踢了两脚，这才算解恨。兄弟两个一人从一边架着柳西周的胳膊，把他强拖着摔出门去。

大虎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说，你当我们家人是你好欺负的？想打我们家头上开刀，把我们家当成软柿子捏，你看错人了！

二豹气势汹汹地指着柳西周说，今天打你都是你自找的，你要是还胆敢过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也打你个下半截残疾！

大虎接着说，茶棚集多年没整治，也没见人不生活，也没见东西卖不出去，你不就当个村干部吗？总这样天天想着与人过不去，到处跑着得罪人，挨打也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