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三十七
柳西周尽管只是一位身处基层的村干部,可他当干部这么多年来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不违犯党规党纪,具备了一个优秀党员应有的品质。
对女儿柳惠媛来说,他是父亲。在女儿出嫁前,他要求她不要彩礼;对于父亲柳怀荣来说,他又是儿子,家里有些事情,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柳怀荣的妻子十几年前死于一场急病。那个时候,柳怀荣只给他家大儿子柳西周成了家,剩下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年龄还小,只能依靠父亲养活。柳怀荣是又当爹又当妈,还担任着村里的会计。他里也忙,外也忙,为村里、为家里操碎了心。无论生活过得多艰难,他都咬牙顶着,总算一天天地把几个孩子都养大成人了。他在临泉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把二儿子送到临泉给人开车。跟着,他又给二儿子娶了媳妇,让二儿子成了家。女儿后来也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有三儿子,为人太老实,性格又软弱,一直待在老家干农活。媒人先后给他介绍了好几位姑娘,可他跟人家一见面脸就羞得通红,都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咋样说,婚事总谈不成,一直搁着。后来,通过柳怀荣在阜阳认识的一个熟人,又让他去阜阳打工,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她爱上了他的忠厚、可靠和能干,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这才算去了柳怀荣的最后一块心病。
柳怀荣看着几个孩子都成了家,一个个像鸟儿一样都飞走了。他过了六十岁之后,也从村干部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老人,守着三间空房子。
现在,轮到他的大儿子柳西周天天东一趟西一趟地为这家、那家操劳。不过,大儿子对他也是有孝心的,常忙中抽闲过来看他,陪他说一说话。父子二人坐到一起,说社会发展形势,讲农村政策走向,谈村里近日发生的大小事……柳怀荣对大儿子跟他说的这些话很感兴趣,也很乐意听。
邻居柳德才跟柳怀荣在年龄上也差不多大,他的两个儿子全家都去了城里打工,只留他一个老人在家留守,心里难免孤独,就习惯了上柳怀荣家串门。两个老人坐在一起,说动道西,也算有个伴。
有一天,柳西周赶来看望父亲,刚一坐下,就有人打电话找他,柳西周便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柳德才看着柳西周远去的背影,就对柳怀荣说,你这个大儿子,为东家操心,为西家忙碌,他把村里好多有困难的村民都放在心上。我不得不说,他是个很好的干部啊!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老说他有孝心,他为啥不把你居住的这个破房子放在心上?我不信他的眼睛没看见,怎么从来一句也不提?
柳怀荣笑了笑,连忙替自家大儿子打圆场说,当村干部的,就应该这样有公心。村里别人家有困难,就应该去照顾人家,这是对的。我房子破旧,他放到后边去考虑,这也是应当的,我抱怨他啥?
柳德才心里却憋不住。有一次,他在路上碰见了柳西周,就对他说,为了你们,你爹过去都操的啥心?他生养你们,把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给你们成家,他又图个啥?
柳西周抬头看着柳德才,问道,德叔,你这话啥意思?我哪地方待我父亲不好啦?我父亲跟你说我什么啦?
柳德才非常不满地说,你爹倒没说你啥,是我看着情理上过不去。你爹住的那房子东屋已经裂了个大缝子,我不信你没看见!晴天还没大要紧,要赶上下雨天,万一倒塌了,砸到你父亲怎么办?你是他大儿子,村里你也管着事,你能给人家上镇里报危房,就不能为你父亲也向上报个危房?别说我把话说得难听,你早没了娘,难道还想没有爹吗?
柳西周让柳德才老人说得满脸通红,可有些话,他不能跟柳德才说。他只好告诉柳德才说,我知道你这是好心好意,谢谢,你这话我记下了。
接下来,他并没有去镇里给父亲报危房,而是去买砖,还请来几个村民,由他出工钱,把他父亲老房子的东山墙整修一番。他对父亲说,爹,你这房子虽旧,但整个墙体没啥大问题。我知道这东山墙为啥下陷,主要是过去墙角有棵椿树,后来挖走了,当时土也太松了,夯也没能夯实,时间长了墙角就走形了。不过,这没大碍,修过之后,住还是能住的。
这样又过了两年,墙体是不裂缝了,房盖却破损严重,下小雨还没什么,下大暴雨,屋里就到处漏雨了。
有一天,柳德才正在柳怀荣家串门,忽然遇到狂风暴雨,柳德才就帮着柳怀荣用盆盆罐罐去接水。可破漏的地方太多,雨又下得很猛,一时间,整个屋里好几处都在噼噼啪啪地漏。桌子上、床上,很快都被漏湿了,地上也到处流淌着明晃晃的水。
柳德才当时就打抱不平说,咱村那些低保户、贫困户,不过就是一般农户,镇里都给资助进行危房改造了。我就不信,你本身就是老村干部,你儿子现在又当着村干部,无论为公为私,他也应该去镇里上报啊!不管怎么,你这样的漏雨房也符合危房改造条件,轮也应该轮到你啦!
柳怀荣看着屋里几处漏水,盆盆罐罐都用上,也顾不过来,尤其是床上的衣、被都打湿了,这让他心里感到很难受。加上柳德才又这般一煽呼,他心里真就动了气。他把接水盆朝地上一丢,也不管它了。他生气地说,这雨我接不住,索性就不接它了。等柳西周来了,我让他亲眼看看,我这房子是住人,还是养鱼!我就看他该给我咋办!
柳怀荣这话音刚落,柳西周就冒着雨急匆匆地打外边赶了过来。他一进门就忙问,这么大的雨,你不要紧吧?
此时此刻,柳怀荣看见他大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很不满地向柳西周瞪了一眼,满腔怒火地说,谁知道?你问谁?你眼又不瞎,自己看不到?他用手指着几处正急漏的地方,胸脯一起一伏着。又说,我真想不通,我的房子都坏成这样子了,你咋就没放在你心上呢?咋说我也是当过数年村干部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给别人申报,为啥不给我向上申报?
柳西周让父亲责怪得满面羞愧,他只好忍受着,对父亲解释说,你这房子……我不是当着村干部吗?!
父亲越发不能容忍,用手指着柳西周说,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当这个村干部,我告诉你说,我的房子早改建了!你当村干部,我就该被活活砸死吗?你不管我的事,我也不用你管。回头我直接上镇里找书记和镇长去,我就去当面问问,人家的危房可改造,我的危房怎么就轮不到?难道你们就看着我被活活砸死吗?我看书记和镇长怎么说!老人浑身发抖,嘴唇直哆嗦,还把一个接水的碗摔碎在了地上!
尽管如此,等事情过后,柳西周还是没有去镇里给父亲进行危房申报。他自己买来牛毛毡,还有竹竿和瓦,又找村民帮着,把父亲的房屋顶盖整修一番,让父亲继续居住。
当父亲心情好转时,他主动找到父亲,再次向父亲耐心解释说,我不是没想到你,也不是故意不给你申报。主要是村里还有不少农户的危房正在向镇里申请改造,咱总得先为村里那些正处在贫困中的村民着想吧?
父亲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把脸扭向了一边!
过了两天,柳西周又找到父亲,继续跟他进行思想碰撞,进行感情交流。他说,难道当初不是爷爷和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吗?你不是亲口跟我说有啥事都要先想到群众吗?怎么,你说过的话还会忘记吗?你不当干部了,人退下来了,难道思想也跟着退了吗?我不相信,当过村干部的你,思想认识和觉悟不比一般群众高?我今天也跟你说实话,不管你的危房多符合条件,我的观点是,我们再怎么样都不该向政府伸手,去给政府增加困难。再者说,身为村干部的家属,还去向镇里申请危房改造,这让村民咋看?又该咋想?又会在村民中间产生怎样不好的影响?村干部就是村民的当家人、领头雁,我要是还去给你申请危房补助,我这个当家人就不要去当了,也没有脸再当啊!
一席直抒胸臆的心里话让父亲转变了思想。他站起身,当着大儿子的面说,西周,我脑子一时走进了死胡同,是我没想开,是我错了,今后我再也不拖你后腿啦!
柳西周看着头发全白、脸上布满皱纹的父亲,心潮阵阵涌动。他喊叫了一嗓子,爹啊!泪水跟着便盈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