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物所见的夹缬
结合史料与现存的实物分析可知,唐代彩色夹缬主要色彩是红、蓝、黄、绿四色,以红花、苏木、蓝草、槐花、鼠李或用蓝、黄复合的染料染成,染成宝相花、鸟树等花纹为主的彩色夹缬。现存的唐代实物在英国大英博物馆和日本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东京国立博物馆,以及中国的故宫博物院等都有收藏。
日本的夹缬工艺源于中国,在历史文献中称之为“折纹布”。日本古代夹缬藏品最多的是正仓院,这里曾是8世纪日本皇家寺院的仓库。在《正仓院院刊》中就有关于“唐代运往了彩色印花的锦、绫、夹缬等高贵织物,促使日本的丝织、漂印等技术获得启发”[19]的记载。在有据可查的史料中,公元6世纪初的隋炀帝时期,日本曾派遣小野美子组团到中国寻访学习,其带回日本的众多礼品中就有夹缬屏风。日本东大寺献佛帐上就有“鸟草夹缬屏风十二叠”“山水夹缬屏风十二叠”的记载。屏风纹饰多以树下动物为主题,成为传统吉祥纹样或皇家专用纹样。其中,“绀地花树双鸟纹夹缬”屏风最具代表性,表为蓝地五彩夹缬絁,里为白絁,芯是麻布,整件高104厘米,宽54厘米,染有红、黄、蓝、绿等颜色,分版印色,工艺复杂,色彩绚丽。纹饰以花树鸳鸯组成大团花为主体纹样,树下有两只对称的鸳鸯展翅对舞,团花下有花边作沿,丝质地(图3-2)。另有“驎鹿草木夹缬屏风”也是以象征生命力的树木、动物为主题纹样,树下有两只对称的驎鹿,其构图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壁画几乎一样,只是皇家用品画面更显精致(图3-3)。还有部分保存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如“唐草纹夹缬罗圆褥”等。从实物可以看出,日本夹缬工艺的缘起和发展与唐代纺织印染技术经由朝鲜半岛传入日本的源流关系是相当密切的。
图3-2 绀地花树双鸟纹夹缬
图3-3 驎鹿草木夹缬屏风
这些唐代彩色夹缬屏风,多为日本工匠所仿制,其工艺与图案甚为典型,色彩保持良好,充分展现了唐代夹缬用于屏风的精美程度。至五代仍然沿袭了唐代印染技术,夹缬五彩斑斓,图案丰富。
考古发现的唐代夹缬,主要集中于敦煌藏经洞及陕西至新疆丝绸之路沿线,实物虽不算多,但对夹缬所采用的材料、图案、工艺也有重要的研究价值。题材早期多植物花卉,中后期增添了动物纹,多以散点、团窠形式排列。纹样受佛教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影响明显。就图案而言,织物折叠夹印,故花纹的布局,左右或上下对称,图案花纹边缘留有隔离色区作用的轮廓线,即凸板与凸板夹印后留下的防染痕迹。关于多彩夹缬,赵丰先生认为:“关键是在夹缬板上雕出不同的染色区域,使得多彩染色可以一次进行,此时,花板必须要有框。从一些夹缬作品的幅边处看到部分未染色的区域,正是花板边框夹持后无法上染的遗痕。不过,唐代夹缬色彩只采用蓝、橙两色,但在染缬完成之后并非完全等同于雕版时设计的色彩区域数。现在看到大量的敦煌夹缬在染缬时,通常用黄色在作品上进行局部染色,结果,当黄色染在蓝色上时形成绿色,当黄色染在红色上时又呈橙色……此时,用两套色彩的一套雕版加上手染最后可以得到四套色彩。”[20]至于复杂的夹缬套色雕版,是采用一套多彩,还是多板套色,多彩之中是单彩还是叠彩,这些工艺所使用的雕版或印制方法等,囿于记载,从现有的实物或复原的情况来看,仍有较多的推测,尚有待于以后考古资料的进一步发掘整理,以填补这一研究的空白。
在资本主义萌芽的明清之际,蓝印花布已普遍流行于民间,导致工艺复杂的彩色夹缬似乎销声匿迹。但实际上仍有实物遗迹可寻,如故宫博物院就珍藏有明代用于包裹刻版经本的“花卉蔬果五彩夹缬绢包袱”“白地鱼戏莲多彩夹缬包袱”“吉祥杂宝五彩夹缬包袱”等实物,图案寓意吉祥,制作精美。这些五彩夹缬基本延续了唐代五彩夹缬的工艺技术,类似的夹缬遗存在西藏博物馆以及西藏各寺院也多有收藏。是否为西藏当地所生产尚不得知。而在棉纺织流行的江浙地区,却有一种单色蓝夹缬被奇迹般保留下来,为研究夹缬工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在浙江东南部的温州地区因当地民俗的原因,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均有印染夹缬的染房,生产的夹缬主要用于年轻男女婚嫁的必备之物。当地风俗认为,新婚夫妇盖了蓝夹缬被面,才能和睦、得子、齐寿。直到20世纪70年代后,这种单色蓝夹缬因机印花布的大量出现才淡出百姓生活的范畴。20世纪80年代后,国内已有部分专家学者对此进行过调查寻访和研究。尤其是1997年,台湾省《汉声》杂志通过对浙南地区夹缬工艺的田野调查,图录式地记述了民间夹缬工艺全过程等,历经六年时间,整理出版了《夹缬》一书,集中公布了这次调查的结果。正是看到了《汉声》的报道,21世纪初,独立学者张琴用了5年时间在浙江温州的仓南县也做了详细的田野调查,较为系统地记录了夹缬的工艺流程、艺师档案、民俗应用、流传范围等。在她2006年出版的《中国蓝夹缬》一书中,首次提出了“蓝夹缬”的概念。后在大量实物的基础上发现其纹样主要表现的是当时、当地流行的戏曲人物故事,故在2008年又出版了《蓝花布上的昆曲》一书,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蓝夹缬纹样与当地戏曲艺术的紧密联系。从实物来看,这种蓝白单色夹缬制作没有套染的彩色夹缬工艺那样繁琐,但也反映了工艺上的传承关系和历代制作经验积累所得到的完美程度。夹缬工艺印染材质也由早期的丝织物改为棉纺土坯布,极有可能是宫廷复杂的印花工艺在民间的简化运用,色彩也由多套色变为素色,符合民间简约、清新、朴素的审美情趣。张琴在不断深入研究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与夹缬十分相似的日本红板缔、蓝板缔。于是,她多次去日本寻访,促成了2015年《中日夹缬联合展》在北京的巡回展。2016年,张琴主编的《各美与共生·中日夹缬比较研究》由中华书局出版,成为对同根生发的三种夹缬的一次全面记录和展示,也为这一领域的研究提供了可靠而翔实的文献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