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江绕家枫脂染
图4-27 绕家村寨的枫香树
贵州麻江县瑶族(绕家)的传统文化和枫脂染手工技艺保护得比较完好,我们便重点考察了麻江龙山乡河坝村白兴瑶寨的枫脂染。采访的对象是麻江县河坝村的绕家枫脂染传承人胡昌霞。胡昌霞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河坝村的两层楼新家里办起了微企,既做枫脂染,也做刺绣。楼房建在通往山上村寨的道路旁,楼上住人,楼下作为手工作坊和产品展销,门口挂有凯里学院学生实习基地的牌子。胡昌霞夫妇非常热情好客,了解到我们的来意后,说山上老家寨子旁边长有一棵100多年的枫香树,这引起了我们想去村寨的兴趣。于是,胡昌霞带着我们顺着延绵上山的公路,走到半山腰就是绕家寨子,映入眼帘的是典型的干栏式木楼建筑群,有些房子因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胡昌霞说她家的祖屋就建在寨子的后面,曾因遭遇大火烧毁,不得已才从寨子搬到山下重建新楼。从寨子的门口环顾四周,感觉这里正在失去往日的宁静,有几间老式房屋正大兴土木,将木结构的吊脚楼改造成砖混结构的房子,夹杂其间极不协调,如不善加保护,古老的村寨将会很快消失。寨门旁有绕家族人立的碑文,可了解到寨子族人留下的历史记录,在绕家人看来,对祖先的纪念是维系其作为族群重要的文化纽带,故予特别重视。从远处看,整个寨子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周围古树参天,风景如画。唯20多米高的枫香树生长在悬崖边上,绿叶葱茏。有不少文章描述枫香树形似“酒瓶”,可能与织布用的木棉树混为一谈。东汉杨孚《异物志》云:“木绵树高大,其实如酒杯……广州、日南、交趾、合浦皆有之。”走到寨子近观枫香树,并不似酒瓶,倒有些像“梧桐树”的样子,被绕家人视为神树,在他们的歌谣里有把枫木作为图腾加以崇拜和信仰(图4-27)。胡昌霞形容这棵枫香树,像一个侍卫,可以保护村寨的安宁。寨子里的老人还在树上挂有一些红布条,树下香火缭绕,笼罩着神秘的色彩。据说,枫香树有着“公树” 和“母树”之分,只有“母树”才会分泌树脂。每年的六、七月份,寨子里都会看到绕家妇女在吊脚楼的阳台上制作枫香染,因为这个时候,有专人在枫香树的主干皮层上用刀划出若干道条痕,待流出枫脂后即取回供她们使用。寨中还保留有一个原始的染布作坊,其中有两颗碾布石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在笔者看来,生活在这偏远山区的少数民族,用手工艺表达对美的追求是如此强烈,必定是出自她们生活和内心审美的需要。听胡昌霞讲,白兴瑶寨的绕家人,用得最多的图样是鸡纹,鸡的造型变化很多。主要原因在于鸡是“吉”的谐音,有吉祥的意思。我们在山上绕家人的寨子里看到一只羽毛非常亮丽的雄鸡,询问养鸡的绕家老人说,这样的鸡在寨子里家家都有,自由放养,并不用来食用,因为鸡象征一家的祥瑞。在苗族的神话传说《黑洞洞明亮亮》里有这样的描述:在远古的黑暗世纪,鸡呼唤太阳,让光明重照人间,使万物恢复了生机,从此人丁兴旺,幸福美满。鸡的图形便成了苗族、瑶族等山民的图腾,在瑶民服饰图案上表现最多也是事出有因了。绕家人与苗族一样,女孩子从小就要学习和掌握刺绣或染织等手工技艺。胡昌霞从小就从母亲和祖母那里学会了刺绣、枫脂染和植物染色的技术。每到过年的时候,河坝绕家人都要穿着盛装,载歌载舞,服饰上的手工装饰成了姑娘们展示心灵手巧的信物。刺绣和枫脂染的图案基本一样,用得较多的植物图案有:太阳花、黄安花、车前草、蒿菜、石榴等;动物图案除鸡纹之外还有蝴蝶、旱龙、水龙、蜈蚣、鸟、鱼、蝙蝠、泥鳅、螺纹等,这些图案与苗族采用的图案有些相似之处,都来源于与生活密切关联的东西(图4-28、图4-29)。因为没有文字,绕家人自己的历史、各种民风民俗、手工技艺等都是通过歌谣或图形符号的形式进行传承,妇女们所传唱的瑶族枫脂染歌谣中就有对枫脂染这一独特的手工技艺的详细记载。但向绕家人问到蝴蝶图案时,她们并没有联系到苗族古歌中“蝴蝶妈妈”的神话传说,而对这些纹样的理解更多是受自然界“万物有灵”思想的影响,有祈福吉祥之意。可以看出,即使是同一个图形,其符号的解读与不同民族各自的信仰与崇拜的图腾有关。在回山下的路上,胡昌霞向我们聊起了绕家人如何使用防染材料印花的历史。据寨子里老人讲,最早是采用树漆作防染材料,因染色后除去树漆较为困难,后才改为比树漆更为方便的枫树脂做防染材料。染色除蓝草外,也会用染黑色和紫色的植物染液混合使用,染色更深。在胡昌霞看来,路边的许多植物,都可以做染料,只是如何提取色素,还需要掌握一些媒染的方法。绕家人和其他相邻民族一样,主要还是用蓝靛染色(图4-30)。从民俗研究的角度来讲,蓝地白花,一阴一阳深沉的蓝与纯静的白所体现的审美观念饱含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族情感。1992年,河坝乡的“绕家人”被正式定为瑶族的一个分支“蓝靛瑶”,取名也与擅长染蓝草有关。蓝草在大山里多有种植,用于染色也比较容易,固色用盐或明矾。回到胡昌霞家里,让我们看到她用透明塑料桶装的植物紫色染液,是用靛蓝与苏木水混合而成,染出的深蓝色布中透出紫色,据说绕家老一辈染匠都这样染色。在另一间屋子里,胡昌霞家的老人正在用自制的竹签蘸上枫脂在自制的棉布上绘制图案(图4-31)。枫脂盛在两个小土碗里,适量加一些牛油,大约按10∶2的比例混合,置于盆装的热草木灰上,灰中埋上少许红炭火,以保恒温,待枫脂和牛油缓慢融合后再画图案(图4-32)。画枫脂的工具并没有使用铜片制作的蜡刀,而是用刀削的竹签,一头尖,一头平,长短不一,约10厘米左右,工具十分简单,但绘出来的图案线条却很流畅精细,与蜡染图案效果不同的是缺少冰纹,但图案细密工整,蓝白分明。作为被面、服饰之用,通常以适合纹样和连续纹样有机构成。与型版蓝印花布相较,手绘的痕迹极为明显。除蓝底白花的枫脂染外,也可在染有浅蓝底色的布上用枫脂描绘纹样,再染深蓝色,从而形成深浅两个层次的图案,也是绕家枫脂染的一大特色(图4-33)。一同去的几位研究生饶有兴趣地观看胡昌霞演示枫脂染绘制的工艺过程,并亲自用竹签蘸枫脂绘制了一小幅设计好的图案,染色后留为纪念(图4-34)。
图4-28 胡昌霞在绘制枫脂染图案
图4-29 枫脂染旱龙纹样
图4-30 枫脂画好纹样后,用靛蓝染色
图4-31 绕家老人用竹签绘制枫脂纹样
图4-32 盛枫脂的土碗,在火炭上保温
图4-33 浅色上再上枫香脂纹,染深浅两色花纹
也有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即无论是苗族、布依族还是瑶族等,有关蜡染、枫脂染的起源与传说都很富有传奇性,且都是利用本民族歌谣的形式相传蜡染或枫脂染工艺的起始。我们在都匀地区考察布依族的枫香染时,也了解到不一样的口头传说,说明历史上各民族间的交流并不封闭,而是相互学习,无论是刺绣,还是纺织印染的工艺技术,其相似性都比较高,但具体的纹样又会呈现一些明显的差异。
图4-34 胡昌霞向研究生演示枫脂染绘制的工艺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