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芦泡”
“你真是个大loupao!”宿松人在一起聊天时,时常会听见有人评价或调侃别人是“loupao”。说的人面带怪笑,听的人面红耳赤。方言与文字常常是脱节的,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有时候不免喜欢琢磨方言发音相对应的文字,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文字来给“loupao”做字注。故而时常给唐爱华教授提供一些素材,唐教授是我小学到高中的同学,现在某大学研究方言,曾经著有《宿松方言》一书。那是一本纯粹的学术专著,不是大众化的读本。“loupao”一词到底是啥字,书中也没有涉及。记得宿松老宣传部长陈海生先生也写过一本《宿松方言趣谈》,可惜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春天犹如守信的朋友,总是如约而至。柳绿桃红,安庆市滨江公园的闲散人、宠物狗们也多了起来。每天晚饭后,我与老公喜欢去江边散步,一路聊些可有可无的话题。
江边的沙洲上,芦苇的嫩叶一天一个样,偶见妇人在苇林中抽扯,蛇皮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尖尖的绿叶探出头来。老公说,她是撇(方言:摘)芦笋。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常常在饭店里吃的时蔬芦笋啊。
沿着江边顺流而下,一直走去,土岸边,密密麻麻的生长着成排成片的芦苇,已经一人多高了,江风一吹,细长的叶子瑟瑟作响,在夕阳的照耀下,摇曳出一片风景。偶见垂钓者,坐在洄湾的芦苇丛中,伸出长竿,钓一些馋嘴的餐条鱼。
远远望去,我总是担心垂钓者的鱼钩会勾住旁人的鼻子,抑或是缠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芦苇。有两个中年男人在林中撇着芦苇的叶子。我大为不解,问之,答曰“包粽子用”,他们的口气有些炫耀,似乎嘲笑我的孤陋寡闻。
这个叶子能包粽子吗?我习惯于问身旁的老公。老公从小在江边长大,他很耐心地指着那片芦苇:软一些阔一些的是芦泡叶,可以包粽子。又尖又细的是苇子,也叫荆柴,只能打席子用。以往农家也用它来盖草房、编厕所门。
有芦就有苇,芦苇往往像人类一样,逐水而居,与水为邻。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了,几十年来,我虽住在水边,与芦与苇日日见,年年亲,但却从来没有过多地打量过它、琢磨过它,根本不曾注意“芦苇”是个并列的词,而只是把它作为一个名称罢了。这或许就是“司空见惯”吧?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现象,一旦成为“习惯”,就麻木了。
走下水泥护坡,穿过草林,挨近芦苇仔细察看,我随手拍下暮色里这片芦苇的剪影。即使天色渐晚,但它的轮廓依然清晰,高矮疏密非常明显,叶子长得也不一样,有阔大而软垂者,有细长而硬挺者。它们相依相存相守着这片水域,共同描画出一片滨江美景。就像男人和女人,在属于它们的季节里相恋相伴,共同谱写着一曲婉转的生命歌谣。
我认定许多人都分不清“芦”和“苇”,便拍照发到微信朋友圈,兴致勃勃发起了“有奖竞答”。果然,半小时内引发不少作家的探讨。最先关注的是宿松女作家王鹤,她说:“苇高一些,能扯着吃,有股子清香的甜味。”又补充说:“两个长得很像,不过苇肥嫩些,芦瘦些,有点割手。”无为县女作家许冬林很快响应:“左边是芦荻,右边矮的是苇。我们这边老人们的叫法分别是荻柴和芦柴。也就是说,左边高瘦些的叫芦荻,右边叶子宽些可包粽子的叫芦苇。不得了,一不小心说到粽子,把我馋劲说上来了。”著名诗人沈天鸿先生则跳出了我的设问,他说:“这芦苇还幼年,成年后芦苇比荻高。”就连见多识广在迎江寺边住了多年的黄复彩先生也没弄明白,他谦虚地说:还真分不清,受教了。
一时间,“芦”与“苇”之争在朋友圈分外热闹。众说纷纭。我认定还是老公说得对。因为任何方言都离不开它自己的土壤,我和眼前的芦苇共同拥有脚下这片土地。
这让我想起苏轼乱改王安石的《咏菊》诗,后被发配黄州所引出的一起文坛趣闻,也深深体会到“深入生活”对一个作家的意义。
我想宿松方言里的“loupao”,或许就是这个“芦泡”?因为疯长所以空心,因为空心所以不实在。
不知我的这个说法,方言专家唐爱华教授和我的宿松老乡们赞成否?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