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生存境遇的体验式书写——序紫艳中短篇小说集《潮汐》

个人生存境遇的体验式书写——序紫艳中短篇小说集《潮汐》

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的以市场经济为引擎的社会发展变革,这股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强台风,首先生发于沿海城市,并迅速扫遍内陆乡村,让我们这一代人的身心遭遇了强烈的冲击和洗礼。摆脱贫穷,追求财富,这是过去30来年中国城乡广大百姓的最大愿望。在这一重大历史进程中,我们或多或少都置身于传统的价值文化观念溃败与个人人格徘徊游离的混沌状态之中,在洪流激进、泥沙俱下的磅礴大势面前,能坚持一份自己的本心实属不易。

紫艳就是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在传统与改革的夹缝中游弋。为了生存得更好,年轻时候,她就与丈夫一起拼搏于商海,几经沉浮,欣有所获。但在物质生活得到一定程度满足之后,她少女时候的文学梦想又顽强地钻出“锅碗瓢钵”“灯红酒绿”的喧嚣层,一种更高层面的精神需求在折磨着她,也在击打着鼓动着她的脑神经。她终于又捡起了“文学”,并从“诗歌”很快跳跃到了“小说”。

进入新世纪后,我便与文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尤其在文联上班,顶着“作家”和“主编”的头衔,便不免常常有熟悉的或陌生的作者甚或作家找上门来,送新著、谈文学。只要不太忙,我往往就给客人泡一杯茶,聊得热火朝天。文联本就是“联”。大凡喜爱文学的人大多真诚直爽,心无城府,何况我这个人,更是文学圈里的热心肠,性情素来耿直,不做作不绕弯。

认识紫艳也是这样。4年前的一天,她带了几篇小说稿,找到纺织南路我们文联这栋小楼,进了三楼我的办公室。她标致而文静,年龄与我相仿,但却显得拘谨而羞涩。这让我大为诧异。我在文艺圈混了几十年,见惯了这个圈子里各色人等,大多自以为是“才子”“才女”,或滔滔不绝,或趾高气扬,或狂放不羁,或故作谦逊而心里却自命不凡,最最普遍的也是落落大方。像她这样打从内心深处渗透着少女般“羞涩”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则是她的小说《二娘》,原标题是“石女”。老实说,首先是题目引起了我阅读的兴趣,而后引起我高度重视,并给她主动打电话的,却是因为这篇小说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成功。

我承认我的文学审美比较挑剔,而一个文学新人,能以第一篇文稿打动我的真不多。尤其是小说。因为那几年,我刚刚主政安庆文坛不久,小说创作是安庆文学的薄弱环节,我正为此苦寻良策,挖空心思大力发现和培养小说作者。

紫艳,就以一篇《二娘》走进了我们安庆市的文学圈子。先是在有着近40年刊龄的省级内刊《振风》上露面,后来又被国家核心文学期刊《清明》公开首发。这给她以极大的鼓舞,从此,她常常夜不能寐,挑灯夜战,中短篇小说一个接一个,完成后便从手机上发给我们欣赏和提意见。两三年时间,我们欣喜地目睹着她的勤奋和成长。

紫艳祖籍安徽宿松,出生于江西彭泽。江西人杰地灵,历史上文人辈出,陶渊明、晏殊、欧阳修、王安石……中小学教材里一个个闪光的姓名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孕育着她的文学之梦,恋爱、成家之后,这一梦想被生存的琐屑暂时封堵着。她与丈夫一起搏击商海,靠勤劳的双手努力创造着物质财富,同时也积累了丰厚的人生阅历、文学养分,这保证了她在有了充裕的积累之后能从容地构筑自己的“文学殿堂”。小说创作最需要的就是阅历和想象。

这部小说集里选了10个中短篇小说,从乡村到城市,紫艳有选择性地描述着她熟悉的领域。她的小说一如她的为人,温和而细腻。紫艳善于捕捉生活细节,擅长生活描述,文笔优美而细致,且善于强化地域的陌生感,给自己的文章打上独特的标识,并以自己的眼光来审视和改造,完成人物的再创造。无论是《二娘》还是《黄梅调》《上海潮汐》《陪产》,莫不如此。

文学就是“人学”。一篇成功的小说,往往就在于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形象。《二娘》就是塑造了一个独特而鲜活的农村妇女,丰富了浩如烟海的文学殿堂里的女性形象。二娘因自身身体原因不能生育,却一直乐观、直爽、善良、泼辣、我行我素、敢爱敢恨。为了弥补自己不能生育的缺陷,也为了慰藉自己缺儿少女的孤独,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结拜干儿子,到了老年居然还再婚……也因此引出许多不怀好意的猜测和误解。但二娘个性泼辣、大胆,认定了的事,从来不因人言而畏畏缩缩。这个形象既有着她突出的个人品质和人生遭际的个体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囊括了过去几十年间农村妇女的诸多共性。作者以第一人称流畅而圆满地完成了这个形象的塑造,通篇故事在优美的叙述中让人感到十分真切可信。

《潮汐》中有许多篇目,大多叙述由乡村转向城市,由小农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这一社会发展变革中,不甘于贫穷的弄潮儿们在商海的拼搏与沉浮。紫艳以其自身的真切体验,向我们读者展示了商海中一个个悲喜交加的故事。紫艳不同于其他作家,她的优势就在于,她所叙述的故事往往是自己的经历或是她熟悉的朋友所经历的,她有着强烈的感受,并想把她诉诸于笔端。这些故事的地域跨度也很大,有的发生在皖西南小城镇,有的发生在大上海。紫艳很善良,这点从她笔端的主人公身上也看得出来。二娘自不必说,其他几篇里也是这样。即使如《上海潮汐》里坑害了“我”家的“齐辉”,也有他值得称道的个人品质。个体的人总是摆脱不了时代的洪流。作为一个作家,紫艳是传统的,也是清醒的,她看到了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生活的美好,并在她的笔下反映着并讴歌着这一份美好。

对一个作家来说,能抓住社会道德的主流,并在作品中艺术化地表现它,这是最值得称道的。

作家的写作必然有自己的道德取向。在繁复混乱的生活表面做出自己的“发现”。挖掘出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并用小说的方式来呈现它、确认它、强化它。小说到这个层面就够了。而认知和思考,则是读者的事。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说:“真正的作品不需要指控,作品本身的逻辑足以表达道德的要求,得出结论是读者的事。”真正优秀的作家会在他的故事中“藏身”,不会前呈地介入对作品中的人物指手画脚,哪怕他对其中的人物有着特别的爱恨。中国作家普遍存在哲学思辨和社会认知上的欠缺,逻辑思维的训练也很不够。这样的欠缺难有速成的渠道,它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是需要以作家个人的综合素质作为基石的。

小说是需要设计的,高手往往能设计得了无痕迹且让人感觉结构奇巧、自如、完美,直到读到结尾,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如果从这些上衡量,紫艳的小说创作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文学创作是一盘美味。激情,是它的燃气,是它的火,是它的电,是它的太阳能。没有火没有电,是烹制不出美味佳肴的。紫艳就有着这样的创作激情。一旦进入了创作状态,她就吃不好睡不好,连日带夜,老公女儿看到她“神神叨叨”的,生怕打扰了她。而一周或十天半月后,她就发一篇小说给我们看。那份收获的喜悦,感染着我们。人虽然憔悴了,但心里满足了。

春天,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多年前就听紫艳说想出版小说集,这个愿望在辛丑年的早春终于付诸行动了,实为可喜可贺。我认识紫艳也才4年光景,我亲眼见证了她在攀登文学殿堂征途中的每一步付出,她的苦恼和坚持,她在喧嚣而繁杂的时代里、在大半生为生存打拼之后能有如此顽强的精神追求,实乃我辈应该大力扶持、提倡和学习的。

是为序。

202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