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累

物之累

早上起来,喜欢对着鱼缸看半天,看鱼儿上下游弋、追逐水泡、时而停顿、时而迅疾、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时而排队、时而乱飞。用手掌贴于玻璃外,鱼儿们全都涌来,小嘴嘬嘬,尾鳍摆个不停,晶亮的眼珠温柔地看着我,像绿草地上,一群佩戴红领巾的孩子围着穿长裙的女教师。我知道,它们已经对我很熟悉了,或许把我当成了老师、同伴、亲人甚至母亲。它们想亲近我,我更想亲近它们,把手伸进水中,鱼儿们便游弋过来,围拢我的手,吻着我的手。我试着动一动,它们也不离开,依然嘬着,仿佛偎依着它们的父母。我想捧一条鱼儿出来看看,手掌侧转,一握,却见原本安静的鱼圈,瞬间闪开,身手敏捷得令人称奇。鱼儿是离不开水的,我这个玩笑不能乱开,弄坏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后悔就晚了。便作罢,去侍弄花草。

那几盆吊兰,放在飘窗上、电视机矮柜上,或许是因为上次回老家,浇水过多,关门闭户,害得它没有风吹,没有新鲜空气,这么高温的天气,闷得受不了,奄奄一息,叶子黄了,轻轻一扯,居然连根拔出,死了好几棵呢。这是近年市场上出现的大叶吊兰,新品种,放在飘窗上,新绿茂密,一屋子都是它营造出来的生机。一阵潮湿与热闷,把本来茂密的吊兰,折磨得瘦骨嶙峋,仿佛大病之后的妇人,叫人心生痛惜与怜悯。另一盆玉树,却完全垮于盆沿,手一动,便断了一枝,再一动,又断了一枝,淡青色的叶片零零落落,洒了一地……我大惊失色,这原本长得青翠茂盛的枝桠,怎么才几天工夫,就全烂了!我可怜的吊兰!我可怜的玉树!都是水害的。

沙漠里常年缺水,盼望水。对生命来说,水永远是好东西,水是生命之源。但任何东西,都有“度”,物极必反。中国古代的哲学,一向推崇“中庸之道”,阴阳五行,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平衡。阳光多了,会热死;阳光少了,会冻死。水多了,会淹死;水没了,会渴死。这个人人都懂的最普遍的哲学,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却常常避免不了犯错误。

花儿,养了十几盆。枯萎了,再不见少女时的伤物伤情。心房一如变老的岁月,渐渐粗糙,心中丝丝的不快,瞬间也便逝去。下班路上或傍晚散步时分,顺路拐进沿江路上的花店,掏出几十元,便能掇回几盆,鲜活茂盛,补放在原来的位置。

鱼儿,养了11条。一直觉得很值。不脏,不麻烦,不像阿猫阿狗。室内有水轻流,空气便随之流动。水中设有净化器。水净,空气也净。丝丝的流水声,让心也会静起来。一家三口,分居三地,聚少离多。形单影只,房子空落落的,感谢这些花这些鱼,总是给我的生命注满活力。

有花草,有鱼儿,这样的居室自然不能太脏乱,否则就不伦不类,不般配。早上五六点醒来,揉揉眼睛,点点眼药水,活动几下腿脚,翻身起床,就得擦桌子拖地,木地板还得用半干的毛巾,蹲在地上抹。这样弄半个小时,便一身汗水,又得洗脸洗衣。匆匆赶去上班。女儿回来了,长发时常落在白色的瓷砖上,十分显眼,看不过去,抽一两张餐巾纸,蹲在地上,四下抄拢,才能弄干净。老公烟龄有三四十年,烟灰被风吹散,落得四处都是,又得一点一滴用潮湿的毛巾抹掉。

忽然有一天,一条银色的小鱼儿迟钝起来,避开鱼群,沉到水底,尾鳍也不动。是在睡觉么?仔细观察半天。它很萎靡,不见酣睡的闲适,有条小黑鱼调皮,跟在它身后,朝它的尾鳍追咬,它被动地轻轻躲开,无力的样子。下午便肚皮朝上,其他的鱼儿远远地躲着它。死了?我惊讶起来。这鱼儿怎么会死呢?用网兜把它捞出来,翻翻它的肚皮,看不出名堂,上网查了半天,也弄不清是啥子病。算了吧,这个大热天,得及时丢到楼下的垃圾箱里去。还得用个方便袋系紧,免得腐败,臭气熏天。换鞋子,乘电梯。倒霉,碰上电梯坏了,还得从11层走下去,再走上来。改天还得去金鱼店买回一条补上。

隔两天又死一条,还是银色的。再隔两天又死了一条,还是银色的。4条银色的,全死了。那么鲜活的生命,一两天内就完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鱼的医院。鱼毕竟是动物,是一条生命。我很茫然,也很伤感。死了8条!每少一条,就得跑去鱼店,买回一条补进去。仔细琢磨鱼的病因,多方打听鱼的治疗,还找店家要回一瓶药水,全部倒进鱼缸。

每天就这么着,也不需要去体育馆打球,也不需要去滨江公园走路了。人渐渐变得琐碎起来,庸碌起来,懒散起来,与世隔绝起来。偶尔细细思量,心头也有丝丝的惆怅,像江边的柳树,枝条摇曳着躁动而伤感的蝉声。鲁迅先生说过:生活不能太安逸了,太安逸,工作就会被生活拖累。这话是真理,一点不错啊!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