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战起,民族倾覆
这些被夺去的与生俱来的权利,习惯生活在斗争和敌对的狭隘圈子里的人,即将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清洁和净化民族的地方面貌。在一场真正的集体狂喜下,一些敌对的家庭决定抹去一切、忘记一切,和解情况倍增。重新勾起深埋的、根深蒂固的仇恨,是为了能确实消除它。民族获得承认,促进了觉醒。民族的统一,首先是集团的统一和团结,是消除旧的纷争,和最终泯灭宿怨。同时,净化包括一些当地人,他们因某些活动,因勾结占领者而损坏民族声誉。相反地,叛徒和卖国贼将受审讯和惩罚。人民在制定法律的持续步伐中,发现自己在当家作主。从殖民沉睡中醒来的每一点,在这种无法忍受的气温下生存。村子里盛行吐露真情、惊人的慷慨、使人无法生气的善意、永远坚定不渝的为“事业”而死的意志。所有这一切,都使人联想到共同体、教会和神秘的信仰。没有任何一个当地人,不被这带动国家的新节奏所感动。一些密使匆匆赶往邻近部落。他们组成起义的第一个联络体系,并带动尚无动静的地区活动和发展起来。一些著名的顽固敌对部落,兴高采烈,并且流着热泪放下武器,发誓鼎力相助。人们如兄弟般亲密地在武装斗争中,跟昔日的宿敌重逢。民族的范围扩大了,这是迎接新部族上场的陷阱。每个村子发现,自己是革命的绝对代理人和行动的中继站。部落之间、村与村之间的团结一致,表示民族的团结一致,首先在增强打击敌人方面看出来:每个组成的突击小队、每次爆发的新战火,表明每个人在围捕敌人、迎击敌人。
这种团结一致,在以敌人发动的进攻为特色的第二期里,表现得更加清楚。在爆发后,殖民地兵力又重新集结、重新组织,并开启了对应于起义性质的战斗方式。这种进攻,再度把第一期那种令人惬意的、极乐的气氛问题化。敌人发动进攻,并把重兵放在一些定点上。地方突击队很快被包抄。尤其,当他们倾向同意正面作战时,更容易被包抄。第一期流行的乐观主义,使突击队不屈不挠,甚至失去判断力。他们深信,山顶即是国家,不接受撤退,不容边打边撤。出现多起失败之后,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因为突击队最终还是受到地方袭击的考验,此刻正如同整个国家的命运就在这里上演。
但,我们懂得这种企图和殖民体制算账,立即结清自己命运的狂热意志,被谴责为速食主义般,是一种自我否定。最日常的、最实际的现实主义,被昨日情感的抒发所取代,也被永恒的幻觉所取代。事实的教训,被机枪扫射的尸体,引起对事件的重新解释。残活的简单本能,支配着一种更加游移不定、多变的态度。这种战术的改变,是安哥拉人民解放战争最初几个月的特征。我们记得一九六一年三月十五日,两三千名安哥拉农民的突击队冲向葡萄牙军的阵地。男女老幼、武装的和非武装的、勇敢亢奋的、密密麻麻的人,一批接一批冲向殖民者、士兵和葡萄牙国旗的统治区。一些村子、机场被包围,被无数次攻击,成千上万的安哥拉人遭到殖民主义者的机枪扫射。安哥拉起义领袖不久就懂得,要真正解放自己的国家,就得另外找办法。因此,几个月来,安哥拉领袖奥尔登·罗贝托(Holden Roberto)在考虑不同的解放战争模式和利用游击队战术后,重新组织了安哥拉国民军。
在游击战中,事实上,战斗不再是人们所在之处,而是人们前往之处。每个战士,在赤脚之间把行走过的一部分卷入战争。国民军不是跟敌人一决死战的军队,而是向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移动,向森林撤退,当瞥见敌人在纵谷中掀起一片尘土时,就高兴得跺脚。部落开始移动,人民大搬家,更换阵地;北方人向西移动,平地人上山,没有一个战略位置属于优势位置。敌人自以为在追击我们,而我们始终能设法处理,遁入敌人后方,就在它认为我们被歼灭的时候攻击它。此后,是我们在追击敌人。敌人用尽一切战术和火力,给人的印象是不知所措和陷入困境。我们唱歌,高声唱。
在这段期间,起义叛乱的领袖,理解到必须启蒙团体、教育他们、灌输理论、组织军队和集中权威。这个分散的民族,武装起来的民族,必须修正和超越分散的状况。曾经逃避城市那种徒劳无益的政治气氛的领袖们,又重新发现,政治不是作为麻痹和蒙骗的手段,而是作为加强斗争和把人民准备好,使他们朝往国家这个清晰方向前进的唯一方法。领袖们意识到农村起义,不管它多么崇高伟大,也需要加以监督和引导。领袖们被带往去否定农村起义这种运动模式,并把它导向革命战争。他们发现,斗争的成功,必须以目标明确、方法明确为前提,尤其,农村群众必须对他们努力的暂时动力有所认识。利用大众心中的怨恨,我们可以坚持三天,必要时坚持三个月,但我们无法因此就在民族战争中获胜,无法使敌人恐怖的机器垮台,如果我们忘了提高战士的觉悟,就不能改造人。壮烈的勇气、漂亮的口号是不够的。
此外,解放战争的发展,给领袖们的信念决定性的一击。事实上,敌人改变了战术。在粗暴的镇压上,结合了伺机放松的姿态、分裂阴谋及“心理战”。敌人成功地到处利用挑拨离间者,进行反颠覆活动,使部落斗争死灰复燃。殖民主义为了实现它的目标,雇用两种当地人。首先是传统的合作者,长老、首领、巫师等等。我们之前看到,农村群众规规矩矩地沉睡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继续尊重宗教领袖、贵族的后裔。部族像单一个体那样,遵循传统长老所指示的道路。殖民主义借助于教士的高位,以大量的金钱,让这些心腹为自己服务。
殖民主义也会在游民无产阶级中找到一大群差遣部队。因此,任何民族解放运动都不可忽视游民无产阶级。这个阶级总是会响应起义的号召,但如果认为忽视他们就能起义,那么,这群饥饿的和失去社会地位的人不会投入武装斗争,而且是站在压迫者那一边。压迫者绝不会错失时机,去挑拨黑人互相吵架,欣然利用游民无产阶级的头脑不清和无知的毛病。如果起义部队不先把这支预备队尽速组织起来,它将重新站在殖民者那一边充当佣兵。在阿尔及利亚,提供保安队和梅萨里主义[2]的,是游民无产阶级;在安哥拉,是他们充当葡萄牙军队的开路先锋;在刚果,在开赛省和加丹加省的地方独立主义示威中,我们可以发现这批游民无产阶级;而在利奥波德维尔(Léopoldville),他们则受到刚果的敌人利用,组织一些反卢蒙巴的“自发性”集会。
敌人分析叛乱势力,愈来愈仔细研究由被殖民的人民所构成的全部敌人,意识到其中某些阶层的意识形态弱点和精神不稳定。敌人发现,在一个严格的、组织十分严密的起义先锋队旁边,有一大群人,因为他们习惯于生理的悲惨、卑屈、不负责任,他们对叛乱的参与,经常会萌生很多问题。敌人就利用这些人,不惜代价,敌人用刺刀或惩一儆百来刺激自发性。美元和比利时法郎流入刚果,而在马达加斯加则增加了反霍瓦族[3]的暴行,阿尔及利亚征募一些新兵——名副其实的人质——补充法国兵力。起义领袖完全看到了民族正在倾覆。一些部落,全体组成保安队,而且配备了现代武器,出发作战,并侵入划为民族主义环境的敌对部落。起义开始时那种壮大的一致性变质了,民族的团结瓦解了,到达决定的转折点。于是,群众的政治化被认为是历史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