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资产阶级并不存在
很清楚,民族资产阶级并不因这种指责而感到不安,资产阶级攀附欧洲,仍旧坚持利用这种状况。他们从剥削人民中获取的巨大好处,都被输往国外。新兴民族资产阶级往往比外国大公司更不相信自己所建立的体制。他们拒绝在自己的国家土地上投资,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对保护和养育他们的国家,表现出显著的忘恩负义行径。他们在欧洲金融界炒股票,并在巴黎或汉堡度周末。某些落后国家的民族资产阶级的行为,使人联想到,强盗在每次持械抢劫后,对同伙们隐藏自己的那一份赃物,并且小心翼翼准备撤退。这种行为暴露出,民族资产阶级扮演着长期看来是输家的角色。他们深知这种状况不会无限期持续下去,却打算尽最大可能利用它。然而,如此的剥削和对国家的不信任,将不可避免地引爆大众的不满。而在如此条件下,体制强硬起来,军队变成有组织镇压不可缺少的支柱,由于没有议会,军队成了仲裁者。但是军队迟早也会发现自己的重要性,使政府始终怀有可能会发生军事政变危险的压迫感。
正如大家所见,某些落后国家的民族资产阶级没有从书本上学到什么。如果他们好好关注拉丁美洲国家,无疑就会认清那些正在酝酿的危险。于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此沸沸扬扬、制造轰动的小型资产阶级,注定停滞不前。在落后国家里,资产阶级此一阶段是不可能的。当然会有警察独裁、利益集团,但是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生则注定失败。在一个贫困的国家里抢夺钞票的庸俗利益集团,早晚会成为受外国顾问团巧妙操纵的军队手中的一根稻草,任凭使唤。从前的宗主国所行使的是间接统治,通过它所喂养的资产阶级,以及透过国家的军队,后者由它的专家所架构而成,针对人民而设,用来使人民动弹不得并且害怕。
以上关于民族资产阶级所提出的几点意见,使我们得出一个不必感到惊讶的结论:在落后国家,资产阶级不可能找出生存和兴旺的条件。换句话说,编入一个党内的大众,以及具有高度自觉、备有革命原则的知识分子,两者共同努力,必须阻挡这个有百害而无一益的、缺乏经验的资产阶级的行进道路。
五十多年来,当人们在提到落后国家历史时,所问的一个理论问题,就是关于资产阶级阶段能否被跳过,这个问题,应该在革命行动的层面上来解决,而非通过推理。在落后国家的资产阶级,只有当他们在经济上和技术上,足够强大到能够建立一个资产阶级社会,创造出壮大的无产阶级发展条件,使农业工业化,最后使一个真正的民族文化成为可能时,才能替自己辩护。
像在欧洲发展出来那样的资产阶级,才能在加强自己力量的同时,精心制作出一套意识形态;这个充满活力的、有教养的、世俗的资产阶级,完全成功地完成了它积累资本的事业,并带给国家最起码的繁荣。然而,在落后国家里,我们看不到真正资产阶级的存在,只看到一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吝啬成性的小型特权阶层,他们甘于从旧殖民势力得到保障。这个目光如豆的资产阶级,呈现不出伟大的理想和创造性之样态。他们记住西方教科书里学到的东西,不是成了它的复制品,而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它夸大讽刺的那一面。
对抗落后国家的资产阶级,远远不是一种理论层面。问题并不在于去解码历史的裁判对他们定的罪,不应该因为他们有阻碍国家全体协调发展的危险,就去斗争他们。而是因为它百无一用,而必须要坚决与其对抗。这个资产阶级汲取蝇头小利,成就平平,思想平庸,企图通过树立个人威信,通过美国汽车的光鲜外表、在里维埃(Riviera)度假、在霓虹灯闪烁的夜总会度周末,来掩盖它的庸俗。
这个愈来愈背离全体人民的资产阶级,甚至未能从西方争取到令人侧目的让步:对国家有益的经济投资,和若干产业的设置。相反地,装配工厂增加,这使得民族经济痛苦挣扎在新殖民主义的类型中。不应该说民族资产阶级延缓了国家的发展,浪费时间,把国家导向可能的绝路。事实上,资产阶级在落后国家的历史中是个无用的阶段。当这个特权等级被自相矛盾吞灭时,人们就会发现,从独立以来,什么也没发生过,必须从头开始,从零开始。在资产阶级统治的时期设置的种种机制里,产业恢复、转移将不会发生,因为这个特权阶层除了毫无改变地继承殖民者的经济、思想和制度外,什么也没干过。
相对来说,我们看到资产阶级在数字上、知识上、经济上的种种脆弱,要消解它显得较为容易。殖民地独立后,资产特权阶层主要是藉由和老殖民势力建立各种协定,而获取力量。尤其人们留给他们和旧殖民势力单独在一起的空间,使他们更有机会接替殖民主义的压迫者。可是,一些深刻的矛盾使这个资产阶级的队伍混乱,并给予认真的观察家一种不安定的印象。这个特权阶层尚未具有同质性。例如,许多知识分子谴责这种建立在寡头支配基础上的体制。在落后国家里,总有一些真诚的精英、知识分子、公务员,感到必须计划经济、将图利者逐出法律外,严格禁止欺瞒。此外,这些人在某种范围内,将为人民参加管理公共事务而斗争。
在获得独立的落后国家中,几乎总有少数正直但缺乏明确政治思想的知识分子,他们本能地不信任独立不久就逐名求利的这种症状。这些人所处的特殊情境(人口众多的家庭赡养者)或他们的历史(艰难的体验,严苛的道德养成),解释了为何他们会对那些世故的唯利是图者带有如此明显的蔑视。在为了国家健全的方向而进行决战时,必须要知道利用这些人,阻止民族资产阶级,也就是摒弃独立后不久悲剧性的波折,摒弃民族统一的不幸,摒弃世风日下,摒弃国家被贪渎腐蚀、经济衰退,摒弃一个在短时期内建立在暴力及威吓下的反民主制度。这是为了进步的唯一选择。
资产阶级表面上的稳固,拖延了决定的形成,并使得新兴国家里最民主、进步的分子胆怯起来。在新独立的落后国家中,所有的指导层都集中在殖民主义所建设的都市里。由于缺乏对总体人口进行分析,而使得观察家们认为,强大、组织完备的资产阶级是存在的。我们知道,在今天,事实上,落后国家里并不存在着资产阶级。创造出资产阶级的,不是精神、爱好或态度。甚至它不是因希望就被创造出来,资产阶级首先是经济现实的直接产物。
然而,殖民地的经济现实,却是外国资产阶级的现实。他们通过代理人,即母国城市资产阶级,来到殖民地的城市。独立前,殖民地的资产阶级是西方资产阶级的一种,是母国城市资产阶级一个真正的分公司,它从宗主国资产阶级那里汲取其正当性、实力和稳定性。在独立前的动荡时期,被这个进口的资产阶级所涵盖的一些土著知识分子和商人,努力自我认同于这个资产阶级。在他们身上,存在着认同宗主国代理人的资产阶级此一永恒意志。
这个资产阶级,毫无保留并且热情接受母国的思想机制,丧失自己的思想,并把意识建立在典型的外国基础上,它将饥渴地发现,自己缺乏成为资产阶级的东西,也就是金钱。落后国家的资产阶级只是精神上想象的阶级,并不是它强大的经济实力、管理层的活力、概念的幅员广阔保证其资格。而且,在一开始时,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所谓的公务员资产阶级。他们在新国家行政部门中占据的位置,赋予他们安定和稳固。如果权力给予他们时间和可能性,他们终究能给积蓄一小笔钱,强化统治。然而,他们始终无法产生一个伴随经济及工业发展而形成的真正的资产阶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