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殖民知识分子的心理状态
如果说被殖民知识分子所进行的活动,从历史观点来看有所局限,但他仍在大范围内对于支持、正当化政治家的行动有所贡献。而且,千真万确,被殖民知识分子的态度,有时具有崇拜或信仰的一面。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好好分析这种态度,就会发现,它表达了被殖民知识分子意识到,割断最后几根与人民系绑在一起的缆绳所会有的危险。这种对文化存在的信仰告白,实际上是热烈的、绝望的向任何东西的停泊。为了确保他的救赎和逃避白人的文化霸权,被殖民者感受到必须缩回到不知道的根,不管怎样,让自己迷失在这个野蛮的人民之中。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异化了,换句话说,陷入可能无法克服的矛盾困境中,所以他要从有可能陷入的泥沼中抽身,继续身处其中的话,会让他有着失去身体和灵魂的危险,于是他接受,他决定责无旁贷地承受。被殖民者发现,自己有义务去回应一切,并以集体的方式去回应。他不仅变成捍卫者,还愿意和其他人放在一起,并且从今以后勇于嘲笑自己过去的怯弱。
然而,这种充满痛苦和艰辛的蜕变是必要的,不这样做就会留下极度严重的心理、感情的创伤。没岸可靠、没有国界、没有颜色的人们,无国籍者、无根者、天使们。同样,我们也不会惊讶于听到有些被殖民者宣称“我以身为塞内加尔人和法国人……身为阿尔及利亚人和法国人……而说话”。阿拉伯法国的知识分子,尼日利亚英国的知识分子,当他在双重国籍、两种决定之必要性前绊倒时,假如他要诚实的话,他会选择否定其中一个。然而,最常有的情况是,知识分子由于不想或不能做选择,他们就收罗所有影响过他们的历史决定因素,并彻底站在一个“普遍的观点”上。
因为被殖民知识分子渴望投入西方文化。就像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只有在精神上凝聚一个能保证他们安全的最小核心时,才停止探究新家庭环境,被殖民的知识分子努力把欧洲文化变成自己的东西。他并不满足于知道拉伯雷和狄德罗、莎士比亚或爱伦坡就算了,他要全神贯注直到与这些人成为最极致的同谋者为止。
夫人并不孤单,
她有一个丈夫,
一个很体面的丈夫。
他知道引述拉辛和高乃依,
伏尔泰和卢梭,
老雨果和青年缪塞,
纪德和瓦莱里,
以及其他很多人。[4]
但是在民族主义党派以民族独立的名义动员人民时,被殖民知识分子有时可能一脚踢开这些令他突然感到异化的东西。然而,宣布抛弃比真正抛弃更加容易。这些知识分子,透过文化这种传达感情的东西作为中介,渗入在西方文明当中,达到和西方文明成为一体,换句话说,用西方文明换了身体,当他因原创性的顾虑,想要去承担起一个文化母体时,就会发现,这个母体几乎无法提供他一些仰慕的人物,足以跟占领者的文化那种众多有魅力的杰出人物相匹比。当然,历史,是由西方人并且是为西方人写的,可能偶尔肯定一下非洲过去的某个时代。但是,知识分子站在当前国家的面前,清醒地、“客观地”观察那他想使其成为自己的大陆的现实,却被那空虚、粗野和野蛮给吓坏了。然而,他觉得自己必须走出这个白人文化,必须到处去找寻,而由于找不到一个与统治者所展示的光辉前景相对称的文化粮食,被殖民知识分子经常会退回到激情的立场,并发展出一个由异常感受性、异常的感觉和异常敏感所宰制的心理状态。这种退缩,首先由他内部的机制和外貌中所产生的预期论点所引起,造成一种反应,一种肌肉收缩。
被殖民知识分子处于意识正在解放阶段,他决定对此做出表达,这可以充分解释他所使用的文体风格。那是一种生硬又充满形象的文体,而形象是一座吊桥,能使无意识的能量分布到周围的草原去。那是一种神经质的文体,充满着跃动的韵律,被连续喷发的生命所贯穿起来。这种风格更是多彩多姿的、黝黑的、充满阳光和激烈的。这种风格在他那个时代使西方人大为吃惊,并不太像人们想谈的,认为这翻译出种族特点,但肯定首先表达出的一种近身肉搏状态,显示出这个人处在一种进行自我伤害、流淌真实鲜血、从他那已含有腐败种子的存在中解放出来的必要性。一场痛苦、快速的斗争,在其中,不可避免地,肌肉必得取代概念。
如果说,就诗意的层次上来看,这一活动已达到一个不平常的高度,那么,就存在的层面来看,知识分子经常走入死巷。当知识分子达到跟他的人民水乳交融的顶点时,他决定重新找到日常的道路,但只从冒险中带回极度贫乏的公式。他高度肯定他的人民的习俗、传统和外表,而他苦苦寻觅的不过是展现一种对异国情调的追求。这是一个知识分子歌颂所有相关土著全貌的决定性因素的时代,连最细节的部分也不放过。非洲阿拉伯人穿的长袍白衫被神圣化了,巴黎或意大利的皮鞋被阿拉伯人穿的拖鞋抛弃了。统治者的语言突然变得咬牙嚼舌了。重新发现他的人民,在这个时期,有时候意味着就是想成为黑人,不是一个不像其他黑人那样的一个独特的黑人,而是一个真正的黑人,一条黑人的狗,一个白人想要的黑人。重新发现自己的人民就是变成肮脏的阿拉伯人,尽可能变成当地的土著,完全分不出来的土著,就是斩断曾经任它长大的翅膀。
被殖民知识分子决定清点从殖民世界所汲取的坏习惯,并赶紧回忆起人民的善良风俗,这个被我们决定、认为是持有所有真实的人民。这个取径,在安顿在殖民地的殖民者间引发争议,这更加强了被殖民者的决心。被殖民者曾经在使人同化这点上品尝过胜利的滋味,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些被解救的人开始融入黑人群中,整个体制开始动摇了。每个被征服的被殖民者,每个宣誓效忠的土著,当他决心消失时,不仅对殖民化是个挫败,而且还意味着已完成的事业无效和缺乏深度。每个越界的被殖民者,是对方法和体制的彻底判决有罪,被殖民知识分子在他们引起的丑闻中,找到了向殖民主辞职的理由和坚持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