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的局部战斗

一系列的局部战斗

这种耸动的唯意志主义,打算一下子将被殖民者带往绝对主权,这种确信,以为我们可以以同样的速度、在同样的光芒下,随身搬走民族所有的小碎块,这种建立希望的力量,这一切,从经验上看来,则显露了极大的弱点。只要被殖民者想象,以为他可以不经过渡,即能从被殖民状态到独立国家的自主公民状态,只要他自以为是地相信直接用肌肉上阵的幻景,那么,被殖民者在认识的道路上,就不会有真正的进步。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初步的阶段。被殖民者热情投入斗争,尤其是武装斗争,这我们之前已经看到了。实际上,农民更是积极参加起义,狂热程度远胜于之前面对反殖民生活方式时都不曾停止过的紧皱面孔。从永恒不变,在各种计谋之后,从那令人联想到魔术师精彩表演似的平衡体系,农民一向对殖民强制保持着相对的主体性。他们甚至相信,殖民主义不是真正的胜利者。农民骄傲,对入城、对接触外国人建设的世界持保留态度,当殖民地政府代表靠近他时,总做出后退的动作,这一切都不断表示,农民以自己的善恶二分法,来对抗殖民者的二分法。

反种族的种族主义,是一种捍卫性命的意志,是被殖民者面对殖民压迫所做出的回应的特征,这明确代表了投身斗争的充分理由。但是,人们不会为了仇恨或种族主义的胜利而支持战争,忍受高压,甚至眼看着自己家破人亡。种族主义、仇恨、憎恶,虽然是“复仇的正当欲望”,却不能成为解放战争的养分。这些意识中的闪电,把肉体抛向乱哄哄的道路,将它投入几乎是病态的梦幻状态中,在那里,他人的脸使我晕眩,我的血召唤着他人的血,我那呆滞的死亡召唤着他人的死,最初之时的这个巨大狂热会减退消逝,如果它打算靠自己的养分维生。殖民军队无休无止的暴虐,的确把激情的因素导入斗争中,给了战士仇恨的新动机,和去干掉殖民者的新理由。但是,领袖日复一日地意识到,仇恨是无法构成建国纲领的。如果你只依靠对手(他当然老是增加罪行)加深鸿沟,而把所有人推回到起义上面,那就必败无疑了。在任何的情况下,敌人会设法争取某些居民的团体、某些地区、某些首领的同情。在斗争的过程中,殖民者和警察会被下达一些命令,他们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变得更“通人情”。他们甚至在殖民者-被殖民者的交往中,称呼当地人“先生”或“女士”,增加了礼貌和殷勤,使被殖民者有种印象,好像他们见证了改变。

被殖民者不单单只是因为饿得要死、眼看他的社会瓦解,就拿起武器,也是因为殖民者把他看作牲畜,像对待牲畜那样对待他,这些措施令他十分敏感。仇恨被这些心理上的发现平息了。技术专家和社会学者指出了殖民主义的伎俩,并对各种“情结”深入研究:欲求不满情结、好战情结、可殖民化的情结。殖民者提升土著,试图通过心理学及理所当然花几个小钱,来解除他们的武装。这些卑劣的手段,这些表面的而且拿捏恰到好处的弥补,获得某些立竿见影的成效。被殖民者如此渴望,渴望有什么东西能使自己变成人——甚至只是打了折扣——这渴望达到如此抑制不住的地步,使得这些施舍可以局部地动摇他。他的意识非常不稳定,非常不透明,一点点火花就会感动。欺瞒愚弄,威胁着最初那对未加分化的光明的强烈渴求。那些惊天动地的、全面性的要求,被撤回了也收敛了。一只急着想吞掉一切的狼,一阵想引发真正革命的狂风,若是斗争持续下去的话,将会产生出令人辨认不出面貌的危险,事实上也是如此。被殖民者随时有可能因为什么随便地让步,被解除武装。

起义领袖战栗地发现了被殖民者的不稳定性。他们首先茫然,然后通过新的迂回办法,懂得解释的必要性,以及把意识从困境中彻底解脱出来的必要性。因为战争持续下去,敌人更加组织起来,变得强大,猜测出被殖民者的战略。民族解放斗争不是一蹴而成,史诗是每日的生活,是困难的,人们忍受的痛苦超过殖民时代的所有一切。在城里,殖民者似乎改变了。我们的人比以前更快乐,人们受尊重。日复一日,投入斗争的被殖民者,以及应该支持他们的人们,不该动摇。他们不该想象已达到目的了。当人们给他明确斗争目标时,他不该想象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一次,要向人民解释,人民应该要了解他将往哪里去、怎么去。战争不是一次的战役,而是一系列的局部战斗,老实说,没有一次是决战。

因此,我们有必要节省兵力,不要让他们一下子全部投入万劫不复。殖民者的后备军比被殖民者更加强大和具有优势。战争继续下去,敌人在坚守,大规模的说明不是为了今天或明天而做。事实上,它从第一天就开始,而且不会因为不再有对手而终止,仅仅是因为对手,基于种种原因意识到,结束这场斗争和承认被殖民者的自主权,对他们有利。斗争的目标不该仍旧停留在最初之时的那种未分化的程度。如果不对这点有所防备,就有可能碰到这种情况,人民每每在敌人稍作让步时,就会思考为什么要延长战争的理由。人们习惯了占领者的蔑视,习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压迫的坚强意志,以至于任何主动的宽宏大量、一切显示善意的行径,都令被殖民者又惊又喜,倾向高歌赞颂。必须使用多重解释,向积极活动分子说明清楚,让他们不被殖民者的让步蒙住双眼。这些让步算什么,不过是一些让步而已,它并不针对从被殖民者的观点来看那本质的部分,我们可以肯定,如果让步不触及殖民体制本质的部分,那它就不是针对主要部分。

更精确地说,占领势力那种凶暴的形态可能完全消失。这种戏剧化的消失,表现出占领者减少开支和防止兵力分散的积极作为。但这种消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没有别的,而是把国家的命运更加强制地框住。举历史上的一些例子,可以帮助人民深信让步这种骗人的把戏,以及不惜一切代价实施让步,对于某些国家而言,是造成更加全面奴化的结果。人民全体战士应该认识到这个历史法则。这种让步就是套在头上的枷锁。当澄清工作没有完成,我们就会惊讶于某些政党的领袖容易跟前殖民者达成莫名其妙的和解。被殖民者必须相信,殖民者不会给他什么。被殖民者通过政治或武装斗争获得的,并不是因殖民者的慈悲或善意而得到,只说明了殖民者不可能让步。更进一步,被殖民者应该知道,这些让步,不是殖民主义所造就,而是他自己造就出来的。当英国政府决定在肯尼亚议会上多赐给土著几个席位时,无耻的或头脑不清的人才会说,是英国政府造就这些让步。难道看不出,这是肯尼亚人民所造就出来的吗?被殖民者、被掠夺的人民必须丢掉一直成为他们特征的那种心理状态。被殖民者在万不得已下,可以接受殖民主义的和解方案,但决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