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翅膀！[2]
“既然沉重的鹰能靠翅膀浮在轻飘飘的空气中，既然巨大的船能靠风帆在海上行驶——那人为何不能靠翅膀破开空气，以胜利者的姿态乘风而上呢？”
达·芬奇在自己的一本旧笔记里读到了这段五年前写下的话，旁边还有幅草图：三脚架上固定着圆形的铁轴，用来支撑靠绳索拉动的人工翅膀。
如今，这个机器在他看来已是过于笨拙而难看了。
他设计的新装置活像只蝙蝠。翅膀的骨架由五根多节且关节处弯曲的手指组成，就像人类骨架的手骨。脉络由鞣皮带、细绳和生丝组成，带有杠杆和垫圈，像肌肉一样把手指连接起来。翅膀靠活动的轴和连杆支撑起来。不透气的浆硬塔夫绸像鹅掌上的蹼一伸一缩。四片翅膀像马的四条腿一样交替拍动，长度为四十肘[3]，抬升高度为八肘。翅膀往后拍便能让机器前进，往下拍便能让它上升。人站在机器上，双脚塞进镫子里，靠细绳、滑轮和杠杆驱动翅膀。头部控制着一个带羽毛的大操纵轮，就像是鸟儿的尾巴。
图2-1 莱昂纳多·达·芬奇亲手绘制的草图：他设计的较早的飞行器之一。
当鸟儿从地面腾空而起时，它得先用双爪撑起身子才能拍动翅膀；雨燕的爪子很短，如果把它放在地上，它就只能扑棱而飞不起来。
在达·芬奇的装置中，两道芦苇编成的梯子代替了鸟爪的位置。
图2-2 莱昂纳多·达·芬奇亲手绘制的草图：另一架飞行器的构造，同样是扑翼式飞行器。
莱昂纳多根据经验得知，完美的机械装置必然是精巧而匀称的：尽管梯子是必不可少的，但它们那难看的样子让发明家非常烦恼。
他埋头进行数学计算，想找出错误却没能找到。忽而生气地画掉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纸页，在页边上写道：“不对！”又在旁边恶狠狠地用大写字母加了句骂人话：“见鬼！”
计算越来越乱了；捉摸不透的错误也越来越多。
闪烁的烛火刺着他的眼睛。睡饱的猫儿跳上工作台，伸了个懒腰又拱起背，开始拿爪子拨弄用绳子吊在横梁上的蛀坏的鸟类标本——那是达·芬奇研究飞行时用来确定重心的装置。莱昂纳多用力一推，害得猫儿差点从桌上摔下去，哀怨地叫了一声。
“哎，得了吧，你想躺哪儿就躺哪儿，别来烦我就行。”
他温柔地用手抚了抚黑色的猫毛。毛里闪出了几点火花。猫儿蜷起天鹅绒般柔顺的爪子，大模大样地躺下去，发出一阵呼噜声，绿莹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主人，眼中满是温柔和神秘。
又是一列列长长的数字、括号、分数、等式、立方根和平方根。
第二个不眠之夜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从佛罗伦萨回到米兰[4]之后，莱昂纳多整整一个月闭门不出，专心研究着飞行器……
“安德列亚，”波塔菲奥问，“你觉得莱昂纳多先生能很快完成飞行器吗？”
“天晓得。”萨兰诺说，一边用口哨吹着歌儿，一边整理着新靴子绣着银线的缎子翻口，“去年坐了整整两个月，什么都没搞出来，只落得叫人笑话。那头笨手笨脚的大熊琐罗亚斯德无论如何都想要飞起来。老师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可他偏要固执。你想想看，那怪人爬到屋顶上，戴念珠似的在身上绑满牛尿脬和猪尿脬，免得跌下去时摔坏嘛，然后抬起了翅膀；他先是往上一扑腾——风把他吹起来了——之后便一个倒栽葱，两脚朝天直飞进粪堆里去了。那儿挺软，他没摔坏，可身上的尿脬一下全破了，发出大炮般的巨响，吓得旁边钟楼上的乌鸦全飞跑了。而我们这位新伊卡洛斯[5]双脚乱晃，陷在粪堆里爬不出来啦……”[6]
而达·芬奇依然伏在办公桌前工作。
燕子从敞开的窗子飞了进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擦过天花板和墙壁；最后它撞到了飞行器的一片机翼，就像落入陷阱一般，灵活的小翅膀被缠在了绳子里。
莱昂纳多走到飞行器跟前，小心翼翼地松开“俘虏”，注意不弄疼了它，把它拿在手里亲了亲那丝绸般柔顺的黑色小脑袋后，便把它放出了窗外。
燕子欢叫一声，飞旋着没入了天空。
“多么轻巧，多么简单啊！”他心想，羡慕又伤心地望着燕子。然后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飞行器——那个难看的巨型蝙蝠骨架。
原本睡在地板上的人醒了过来。
这是莱昂纳多的助手、一位技艺高超的佛罗伦萨机械师和铁匠，人称“琐罗亚斯德（或阿斯特罗）·达·佩雷托拉”[7]。
他一跃而起，揉了揉仅有的一只眼睛：另一只在干活时被燃烧的熔炉里崩出的火星给弄瞎了。笨手笨脚的大块头长着张孩子般淳朴的脸，脸上却总是沾满煤灰和烟油，活像传说中的独眼巨人。
“睡过头了！”铁匠惊叫一声，懊恼地抱住了脑袋。“真见鬼！师父，你怎么就不叫我起来呢？我赶了工，还以为太阳下山前能搞定左边的翅膀的，这样明早又能飞一次了……”
图2-3 达·芬奇研究鸟类飞行的笔记草稿。
“睡够了是好事，”莱昂纳多说，“反正翅膀也不合用。”
“啊？又不合用？不，师父，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再重做这机器了。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功夫！结果又要白费吗！到底怎么了？有这样的翅膀还怕飞不起来？别说是人了，大象都能飞起来！你瞧着吧，师父！让我再试一次——就在水上好了！哪怕掉下去也就当洗个澡了；我游得跟鱼一样好，绝不会淹死的！”
他恳求似的叉起双手。
莱昂纳多摇了摇头。
“耐心点，朋友！凡事都有水到渠成的时候。等以后……”
“以后！”铁匠呻吟着说，都快哭出来了。“怎么就不能现在呢？真的，师父，这个嘛，我敢赌咒发誓，一定能飞！”
“飞不起来的，阿斯特罗！数学计算表明……”
“我就知道！叫你的数学见鬼去吧！只会叫人为难。咱们都干了多少年了啊！真是灰心极了。每个愚蠢的蚊子、牛虻、苍蝇，不管生在泔水还是粪坑里——请原谅我这样说，可它们都能飞。而人呢，却跟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这还不够气人吗！还等什么呢？这儿就有翅膀！全都准备好了，只要一边念着上帝保佑，一边拍拍翅膀就能飞起来——你就看我的吧！”
图2-4 达·芬奇研究飞行器的设计草稿。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脸上变得容光焕发了。
“师父，师父？听我说！我今天做了个什么梦啊，太神奇了！”
“你又飞了？”
“没错，太对了！你听好了。我仿佛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全是人。所有人都看着我，对着我指指点点和发笑。嗯，我觉得，要是这次飞不起来就糟啦。我一下子跳起来，双手使劲一挥，就开始上升啦。一开始挺难的，肩膀上压着座大山似的。后来就轻松了，越来越轻松；我旋转着往上飞，脑袋差点儿没撞到天花板。所有人都在喊：‘看啊，看啊，他飞了！’我飞出窗户，越飞越高，头顶上就是天空，只有风在耳边尖叫。我高兴得大笑：我想，以前怎么就不会飞呢，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你看，这多简单！根本用不着什么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