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福和真尊严在“醒”中

真幸福和真尊严在“醒”中

记 者:在《寻找安详》之后,您又写出了《〈弟子规〉到底说什么》,其实,在您的长篇小说《农历》中,也处处浸染着一种“寻找”的情绪和意味。您想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郭文斌:诚然,十余年来,我是一直在寻找,寻找什么呢?简单地说,是在寻找一条“回家”的路吧。我想大家也同样,只不过有些人是自觉的,有些人是不自觉的。如果说生命是旅行,那么“回家”便是必然。对于生命个体来讲,“回家”不但意味着归属,还意味着幸福、喜悦和安全。当然,它还是尊严。

记 者:现在有人提倡“慢阅读和慢生活”,您认为快节奏给我们的精神生活带来了何种影响?还有,经济上的“全球一体化”对各国或者各地域的文化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郭文斌:提倡“慢”是对人的一种关怀,就文学来讲,我认为,只有回到心跳的速度,才有可能接近真理,因为那是“感动”的速度,感动只有在心灵同频共振的时候才能发生。为此,“慢”是归途,但也仅仅是归途,还不是“家”。文学的家在“静”里,真正打动读者的是“静”,因为它是生命的来处。对于作家来说,这个“静”和他用的手法没有关系,如果他的心是静的,那他即使写意,读者看到的也是静;如果他的心是闹的,即使他用工笔,读者看到的也是闹。生活也一样,一个心中有“大静”的人,他即使在奔忙中,也会享受静。那么,我们如何才能使心回到“大静”?这又回到刚才我们探讨的主题——寻找。我的体会是,“忘我”是一条道路,那么如何才能“忘我”?答案是全然地奉献。我这样讲,有人就会问,我凭什么要全然地奉献?这就又回到安详逻辑中,安详逻辑告诉我们,只有全然地奉献,人才能从焦虑中摆脱出来,或者说,全然奉献的背面本身就是“零焦虑”。那是什么呢?全然的喜悦。就是说,真正的利他,本身就是最好的利我,因为喜悦就在纯粹的利他中。而生命,就是为喜悦而来,除过喜悦,我们还要什么呢?

关于“全球一体化”,我觉得,它本身不存在善恶分别,关键是要看这个一体化是什么的一体化。如果是古人理解的大同社会,那一体化就是善;如果是道德沦丧、欲望膨胀、享受泛滥的一体化,那可能就是深渊。如果一个个文化自足体在一体化面前决堤,那么留在大地上的是一个个文化的空村、空巢、空壳,最后也许就是一片空白、苍白。所以,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我们更应该自觉维护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独特性、完整性,全球化只有与文化的多样性相辅相成,这个世界才是一个丰富、可爱、有趣的世界。在这个意义上,拙著《农历》之所以会得到一些读者的认可,大概正是因为它还是一个还没有被“一体化”的非常自足的喜悦系统,如果说其中有一体化的元素,那也是天地人的一体化,“天人合一”的一体化。

记 者:如今每个城市都喜欢搞“幸福指数”的调查,您认为“幸福”最基本的内涵是什么?是房子、车子等硬件设施,还是心灵的宁静以及发自心底的快乐?抑或其他?

郭文斌:在我看来,幸福的基本内涵是安详。从本质上来讲,它和房子、车子没有关系。第欧根尼没有车子和房子,但他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正如您讲的,它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快乐。提醒读者朋友留心一下“心底”这个词,心的“底”,换句话说,就是“心地”。就是说,它是一种自然生发力,就像大地,它本身具有生长力,真正的幸福正是从这个心灵的大地上自然生长出来的,只要“春来”,就会“草自青”。这个“心地”,就是安详。

记 者:您曾经和华一欣谈过何为现代人的痛苦这一话题,您认为怎样才能摆脱这些痛苦?一个人怎样活着才会使生命更具意义?

郭文斌:简单地说,现代人最大的痛苦是焦虑。焦虑从何而来?答案是患得患失。患得患失又从何而来?答案是“自我”,确切些说就是古人讲的“我执”。可见,消灭“我执”就成了问题的关键。那么如何才能消灭“我执”?这就是《寻找安详》和《〈弟子规〉到底说什么》探讨的问题。

在我看来,摆脱痛苦和“有意义地活着”是一回事。而一个人要把生命变得有意义,首先需要“醒来”。一个没有“醒来”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有可能是错事。这就像一个迷路的人,他走得越快,可能离目标越远;这就像一个人在梦中拼命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工程,但是梦醒之后,全是懊丧。如果我们稍稍知道一些醒来的常识,就会发现,醒来的过程就是痛苦消失的过程。从这个角度来讨论,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先让自己醒来,再把他人唤醒。因此,经典有言,你给别人一块像须弥山那样大的金块,还不如给他一句唤醒他灵魂的话更值钱,因为真幸福和真尊严在“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