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质是安详——答济南时报郑连根先生问
问:我以前读过《弟子规》,可这次读了您的《〈弟子规〉到底说什么》后仍然觉得别开生面。您用一本书的篇幅解读古人这篇一千多字的文章,可见用力之深。那么,您最想通过这种解读告诉读者什么?
答:告诉读者生命的本质是安详,如果我们此生和安详错过,等于和生命错过。而《弟子规》,是先贤为我们找到的打开安详之门的最好钥匙之一。
问:这几年来,也有很多人提倡读诵《弟子规》,您的此次解读是否受这种潮流的影响?或者是,您想通过自己的解读校正现实中的某种偏差?
答:我对近些年推广《弟子规》的所有仁人志士充满敬意,无论效果如何,只要他们的动机是为了受众,都值得我们赞叹。但实事求是地讲,如果不把其中的大逻辑讲透,如果不帮读者找到可操作的把手,只是通过诵读,是解决不了社会病相的,甚至会发生学生在吟诵现场行窃的事件,这当然就会遭到人们的质疑和诟病。就这么一个小册子,是不可能应对社会危机的,有人甚至会认为推广者十分幼稚可笑。您讲得很对,希望读者看完本书,能够对《弟子规》生起真正的信心,希望推广者看完本书,受一些新的启示,为《弟子规》更加深入地植入大地深处服务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问:我还发现,您解读《弟子规》时,调动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资源,那您是否觉得儒释道三家思想有着共同的文化基座,或者是最大的“思想公约数”?
答:非常对。在我看来,儒释道都是服务于人生幸福的,他们是我们的三位亲人,一位是父亲,一位是母亲,一位也许是祖母,也许是姥姥,他们都想让我们生活得幸福美满,获得吉祥如意,如果说他们三家有一个最大的思想公约数,那就是爱,无条件的爱,也就是我这些年讲的安详。
问:用一本书的篇幅来解读《弟子规》,您怕不怕别人说您过度阐释?
答:恰恰相反,我觉得《弟子规》是讲不完的,如果细讲起来,应该是十几本书才是。因为它太伟大了,这个“伟大”,只有在你认真实践之后,才能体会。不说别的,单就“执虚器,如执盈,入虚室,如有人”一句,就可以写一本书。
问:除了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一般性的解读之外,您还提出了安详文化的概念。您能否解释一下什么是安详文化?现代人又该如何才能做到安详?
答:安详是生命的本质。它是快乐之根、喜悦之根、幸福之根,或者说是根本快乐、根本幸福、根本喜悦。为了让大家好理解,我常说它是一种不需要条件作保障的快乐,就是说,如果一个快乐,它还需要条件,就不是安详。比如,我渴了,得到一杯水,我快乐,这就不是安详。安详是有水我快乐,没有水我也快乐。可见,它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身的快乐,一种只有向内求才能得到的快乐,一种反条件的快乐。它不同于我们通常意义上讲的来自欲望满足的快乐,来自服务的快乐,来自外在的快乐,它是我们生命本质的体,也是我们生命本质的用。打个比方,如果说生命是太阳,那么安详就是阳光,如果生命是月亮,那么安详就是月光。我这样讲,大家就会问,那还需要寻找吗?没错,它客观存在,它与生俱来,却因为我们没有“醒来”,因而感觉不到它,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它太简单了,我们即使看到它,也不愿意相信。
通常情况下,如果我讲,有水我快乐,没有水我也快乐,有人就会说,那怎么可能,没有水,我渴啊,事实上,它就是可能,只要我们找到安详。那么,如何才能找到安详?《弟子规》是一把很好的钥匙。只要我们愿意百分之百地落实《弟子规》,就能开发出这种快乐。但是我们要开发这种快乐,需要把傲慢放下,把偏见放下,把成见放下,把心灵调整到一种归零状态,然后像小孩子一样,从《弟子规》做起,就能得到。于此,我在书中有分享。
问:从您的书中了解到,您也不完全是一个书斋型的作家,在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您更多地转向了社会公益事业,推广安详文化即是您的一种实践。您能否介绍一下推广安详文化的经过及感悟?
答:之所以提出“安详文化”并尝试着实践,是因为我看到这个社会灾难太多了,作为一个作家,就要思考这是为什么。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大地多灾是因为大地失去了和谐力,人类多难是因为人类失去了和谐力。那么,这个和谐力到底是什么?一个词跳出了我的脑海,它就是安详,然后寻找,有些心得,跟大家分享,很有效果。后来被受益者请到一些大型讲堂试讲,意外地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就从银川讲到全国各地,包括北大和清华。再后来,被中山图书馆的吕梅馆长推荐给中华书局,由祝安顺先生策划出版发行,同样受到读者欢迎,不到半年就重印三次,一些读者一买就是几百本送朋友,真是有些如饥似渴,可见人们心中非常缺这一块。意外的需求让我只能暂时放下创作,一边补课,一边深入实践。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弟子规》和安详能够互相印证,互为方法论,就有了现在这本书。
问:您在《〈弟子规〉到底说什么》一书中提到过一位您的中学数学老师,您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打瞌睡他“罚”您背古文。这位老师让人心生感动,您能否再多透露一下他的信息,如他现在生活得还好吗,是否已经退休,等等?
答:如果我们一定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位安详的典型,他就是最好的一个。他现在仍然在我的家乡宁夏西吉县平峰中学教书,他是一个全才式的老师,也是一个全德式的老师。通常情况下,人们都拼命进城,他却相反,要求教育局把他从县城学校调到乡下,过一种且教且耕的生活。前年,我去学校看他,他在既是宿舍又是办公室又是厨房又是炭房又是自行车房的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接待了我。如果换了别人,在这样的屋子接待学生可能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但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难为情,如果你留心他的目光,只有安详。当他拉开抽屉,拿出我在不同时期写给他的十几封信时,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唯有这时,我才从他的目光中瞥到一丝慌乱。他的儿子考上大学,走时我主动把孩子叫到银川的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送他上火车时,给他五百元钱,却无论如何送不到他手中。他的拒绝方式,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还是安详。就是说,他们父子都生活在一种强大的灿烂的内心里,外在的物质世界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真是有些“水火不入”的感觉。
问:您曾说过:“四种飓风把现代人带离家园:一是泛滥的欲望,二是泛滥的物质,三是泛滥的传媒,四是泛滥的速度。”可是,现在看来,这“四种飓风”似乎并没有减弱或停止的迹象,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该怎么办?
答:这正是让我不安详的地方。我真想有一个天大的嗓子,大喊一声,让狂奔的人们停下来,但是我没有;我真想是一个天大的交警,举起手中的黄牌,让狂奔的车停下来,但是我不是。那怎么办?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先让自己停下来,然后再力所能及地影响一下有缘人,告诉他们真幸福其实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就在我们的呼吸中、举手投足中、一言一行中、一餐一饮中。
(载于《济南时报》2011.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