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说主题
帕兹认为,只有在另一种文明中,即在海洋文明中,才能找到真正的宁静、和谐、生动。而鲨鱼(应该还有鲸鱼、海豚等其他深海动物)的生活价值更应该被看重,尤其因为鲨鱼正在遭到人类无节制的捕猎杀戮。
小说借帕兹、潜水教练马林等人物的言行,把人与鲨鱼的关系看得非常重要,甚至超过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鲨鱼的关系,本来应该是和谐的,人不应该怕鲨鱼,因为鲨鱼并不咬人;人更不应该只为获得一点点有经济价值的鱼鳍而去猎杀鲨鱼。从马林的嘴里,我们甚至还得知:“在某些文明中,鲨鱼不被人看作一个敌人,必须消灭,而是被当作一个神。在汤加群岛,它甚至是一个女神。在斐济,你要想成为一个男子汉,就必须亲吻一条鲨鱼的嘴,如此,它将赋予你它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关系才是和谐的,理想的。当然,也是野蛮的。但野蛮的,就不一定不好。
这种海洋文明,在小说中被写成为“蓝色”,用西班牙语来说是“azul”,用帕兹的法国式读法则为“assoul”。小说对海洋的描写体现在很多精彩的段落中,包括塞萨本人后来参加的两次潜水,那些细致描写的段落无疑是小说《潜》最好看的部分。但是,我们同样应该注意到,帕兹后来住在海边小屋中所从事的绘画,更具象征性地体现出一种对大海文明的追求和向往。在调查中,塞萨走进了帕兹生前住过的小房子,看到里面都是她创作的题为《蓝色》的绘画,整整一个系列。而这画,塞萨不久前才刚刚看到过:
白布上用蓝色颜料画了一幅很精彩的素描。线条粗犷,用力遒劲,是一个躺着的女人,仰卧,赤裸,头发披散着,两腿分开,两脚撑着地面,两手放在身体底下,像是试图要解开束缚住她的看不见的绳子——底下,则是大大的一团黑影。
我在翻译这一段时,十分强烈地感到,那是海洋的一个形象,或者说这蓝颜色的女人就是海洋的象征。帕兹爱上了大海,为了大海,她宁可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同时也抛弃她的摄影艺术。
读者一定会问(其实男主人公塞萨就已经替读者们问过了),帕兹这样背井离乡,抛弃家庭,抛弃丈夫儿子,抛弃艺术生涯,抛弃已有的功名,难道她就不爱他们了吗?小说始终就没有从帕兹的角度回答过这一疑问,但在小说的末尾,有这样一句用西班牙语写的话:“No dije que no te quería.Dije que no podía querer”,小说还用法语重复写了一遍这句话的意思:“我没说过我不爱你。我说我无法爱”。这一反复的强调,应该就是帕兹何以要不惜代价地主动寻求历险和流亡生活的答案。
小说中,塞萨自始至终就一直无法理解帕兹对所谓“野蛮”(也可以读作“海洋”、“孤独”)的需要,读者(在这方面,塞萨应该是读者的代言人)恐怕也无法理解,而直到读者读到这句话时,他们恐怕才真正找到了男女主人公之间内心的差距。无论如何,这一差距是可以看到的,可以找到的,也是可以消除的。只是,在小说中,一切都太晚了。
另外,《潜》中有专门的一章,写到贝尔尼尼创作的“雌雄同体人”赫尔玛佛洛狄忒的雕像。帕兹对这个融希腊男神赫尔墨斯和女神阿佛洛狄忒(维纳斯)的性别特征为一体的赫尔玛佛洛狄忒十分地欣赏。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帕兹离开丈夫和儿子,独自一人跑到天涯海角去过苦行僧那样清心寡欲的生活,应该是看上了赫尔玛佛洛狄忒的“榜样”。
这个雌雄同体人无疑是一种自身完美的象征。就“性”本身来说,赫尔玛佛洛狄忒是完美的,自身和谐的,而抛夫弃子的帕兹也是完美的,大海更是完美的。在小说中,我们甚至还看到,一条叫西庇太的雌鲨鱼竟实现了孤雌生殖,由此联想到,帕兹已经收养了角鲨幼崽努尔,已经欣赏到了赫尔玛佛洛狄忒,从性爱和生殖的意义上,她可以完全不需要男人和儿子了,她已经完成了自我生成,或曰“复生”(reproduire)。而大海,以其包罗万象的繁复性,保障了她的生活的各个层面,当然,也体现了以帕兹为代表的人与自然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