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世界的小小环游
既然我都想到了,实际上,终结稍稍提前开始了。
当她想象人们可以为这本书再增添几页的时候。比如说,为“液体”,她就看到:
——在丹吉尔的哈发咖啡馆要一份薄荷茶,同时瞧着塔里法的伊奥利亚女人。
——在巴马科的一家“丛林”中要一瓶库图库酒,同时听一个患有白化病的乐手先表演一段巴拉风,然后再跳从科特迪瓦进口的切岔舞[9]。
——一杯袋泡木槿茶,在哈恩哈利利,开罗的大集市。
她很好玩。但又很执着。
“跟你在一起,我是那么喜爱这些大旅行。”
我却回答她说,我再也没有兴趣了。
“但是,你依然还是做了。”
“没错,但那是以前。”
“快打住吧,你说话就跟一个老头子似的。”
“我是老了,你知道,而过去的每一天都令情况更加恶化。”
我只要说到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就足以让她渴望我。因为这让她想到死亡,并迫使她成为我的同谋吗?
正是在这之后,当我们的肉体歇息下来,舒适地碎裂开来,在温和的阿玛菲之夜,微风前来增加它的一丝按摩,进一步提高由体内激素解放带来的舒坦:“我重申一下我的建议,宝贝[10]。你想象一下,这个,一个面朝泰姬陵的莫卧儿王朝宫殿的房间中,或者在一座古老的阿拉伯房屋中,在亚历山大城,或者假如你愿意,在阿勒颇,带着直扑我们鼻孔的香皂气味……”
“在阿勒颇,我可提醒你,那里还在打仗呢。在阿勒颇,恋人们在流泪。”我回答道。
“同意,我们就先不提叙利亚吧,但约旦总可以了吧?”
当她一再坚持时,如同我们刚刚回到蒙马特一起去吃坎塔布连海沙丁鱼的那天晚上,我就给她拿出了数字,那是从兰德公司副总裁布鲁斯·霍夫曼的研究中得出的数字,或是罗伯特·A.帕普发表在《美国政治科学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中的数字,文章的题目是“渴望胜利。自杀式恐怖袭击的战略逻辑”[11]。
在八十年代,曾有过三十一次自杀式谋杀。在九十年代,有一百零四次,而仅仅在二〇〇三年,这个数字就上升到了一百八十八次。从二〇〇〇年到二〇〇四年,总共有四百七十二次自杀式袭击,在二十二个国家中杀死了七千人。最有意思的数据是这最后一个:从一九六八年起,百分之八十的自杀式谋杀发生在最近的十年里,是在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之后。很显然,西方人是它们的瞄准对象。而且,当然,交通工具和旅游景点是最为常见的目标。对环球旅行者来说,世界变得更加危险,对此,我又能如何?
她还接着来。我展开灾难性的数字,爆炸与尸体的地理学长篇连祷文,另一份清单。一份黑色的清单,充满了死人、枪击、劫持人质、汽车炸弹袭击、行李炸弹……
“印度,它不是丝绸与《欲经》的天堂吗?那就请听:二〇〇八年五月十三日,斋浦尔的印度教神庙,八十人死亡,二百人受伤。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五次恐怖袭击打击了班加罗尔和艾哈迈达巴德,五十一人死亡,一百七十一人受伤。二〇〇八年九月二十七日,新德里的鲜花集市,二人死亡,二十二人受伤。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到二十九日,孟买的恐怖袭击,一百七十三人死亡,三百一十二人受伤。二〇一〇年二月十三日,一颗安放在背包中的炸弹爆炸,在浦那县德南面包房的露台上,造成九人死亡和五十七人受伤。二〇一〇年五月二十八日,纳萨尔派武装叛乱分子在西孟加拉造成一列火车出轨:一百四十八人死亡。你不是跟我说起过埃及吗?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在代尔艾尔巴哈里的哈特谢普苏特神庙,三十六个旅游者死于一个六人小分队的枪弹下。他们额头的布条上,是一条阿拉伯语的标语:‘直至战死’。二〇〇五年七月二十三日,沙姆沙伊赫的袭击,八十八人死亡。”
“据说是政府军干的。”
“这又能改变什么?瞧,即便是土耳其也可能很危险。二〇〇八年七月九日,美国领事馆附近的机枪扫射,六人死亡。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七日,伊斯坦布尔有十七人死亡,一百五十四人受伤。二〇一〇年十月三十一日,三十二人伤于自杀式袭击。而你的约旦:二〇〇五年十一月九日,三次袭击,五十七人死,三百人伤。”
“我们不是还剩下拉丁美洲吗?”
“那里谋杀的死亡率超过了战争地区的死亡率,据联合国统计:在危地马拉,每千人中死亡数达到了四十五点二。在洪都拉斯,达到了六十点九……”
“是的,但,这都是因为强盗。你稍稍有些夸张……”
“哦,是吗?”
我提醒她最近两个法国人的死,胡里亚和卡桑德拉,死在阿根廷的一个旅游区。而墨西哥则保持着针对外国人的暴力行为记录。
她不说话了。但我想整整兜上那么一圈。希望她不要拿这个来恶心我。希望她信任我。
“亚洲吗?我暂且不跟你说二〇一二年四月在泰国的袭击,因为他们触动的是该国最南端,旅游者不怎么去的一个地区,但我至少得提醒你注意印度尼西亚。帕迪的酒吧和巴厘岛萨利俱乐部的袭击,二百零二人死,二百零九人伤,毕竟……”
她打断了我:
“塞萨,那已经是十年前……”
她站起来,搂住了我。于是,我不想继续说下去。我只是让她打消去以色列的念头,除非有一顶好保护伞,那里才是好玩的地方。从二〇一二年的一月到十一月,两千两百五十六枚火箭弹从加沙发射。平均每天六点八三枚。以色列的报复行动升级了,而我不是关于拉马拉夜总会的主题旅游客户。
我想对她说的是,生命太过短暂,无法让人再去缩短它本来就十分稀罕的温柔时刻。
我想对她说的是,我对此事已经有了一种足够的体验,她完全可以信任我:对我们,别处没有任何的温柔可言。
我想对她说,却又没有时间对她说的是,跟她一起进行的海滩的这种勘探,在欧洲的这一沙滩远足旅行,从苏格兰的穆尔岛,或者从德国的圣彼得-奥尔丁,一直到法国的罗克布伦,或者希腊的拿瓦焦,就足以给我幸福了,我真诚地认为,对她也够了。
一大早,或者晚上,当光线不太适合她的工作,当人物从取景框中走空,当她收拾起摄影器材,这时,海滩就是属于我们的。水的运动,它的海藻味,它的透明,沙子的细腻,地平线的轮廓,这一切构成了一种生命。我想,这构成了一种生命……
你想要的所有海滩,我曾对她说。
她对我说起了马尔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