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一个美妙的主意
鲁瓦西机场的出租车队伍。总算是有一次不那么没完没了。帕兹一脸愁容。我问她这是怎么了,但她回答说没怎么,一切都很好。通常,我会就此罢休,因为我确切地知道我将得不到答案。但是她怀着孕呢,预产期就在八个星期后,而且我们刚刚坐了飞机。于是我又问:“你肯定你很好吗?”
“当然很好。”
我们到了家。我付过了车钱,我提起行李,让帕兹走在我前面。是她拿钥匙开的门。她一进门就直奔卫生间。肚子对膀胱的压力应该非常之大。
我把行李放到我们的房间里,然后前往孩子的房间。证实一切全都井井有条。避免让她不安。对她最后的几次布置多多给予鼓励,因为在前往巴塞罗那找我之前,她花了几天时间对家中的装饰做了精雕细琢的加工。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巧克力色的床,著名的巧克力色的床,上面盖了一条海蓝色的褥子。小衣柜上放了一盏走马灯,灯里面有一个螺旋桨,能在电灯散发的热量驱使下转动,在墙上投映出灯罩上的图案。很漂亮,很抚慰人的。她所选的那图案点缀有一些小鱼儿,在一个珊瑚礁的背景中游动。
我走进我们的房间。我躺下。她的电话在我身边振动起来。她没把手机带去卫生间。我抓起手机。我瞧着屏幕。首先,我立即就看到了发信者的姓名。信息很短。但用的是大写字母:“这将是一个美妙的主意”。
我离开房间,我走进走廊,我敲门。
“我正洗着澡呢。进来吧。”
我拉开滑动门。我看到她的身子在浴液的泡沫中显得那么的发褐,那鼓鼓的肚子像是一个平静的火山,我差点儿就要打退堂鼓,从原路返回。
“这个马林,他是谁?”
她一点儿都没显出尴尬的神色。
“跟哈默施拉格一起工作的一个家伙。”她再平静不过地说。
“哈默什么来的?”
“哈默施拉格,迈阿密的教授。是他见证了我对努尔的……收养……”
“努尔,是的……”
我得到了答案,掉转了脚跟。我在背后拉上了滑动门。帘幕。这太过了。
*
接下来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了。我带着裹在白色襁褓中的你出了诊所。还有你母亲,因剖宫产而耗得筋疲力尽。在家里,如同古罗马人,我把你,我的小赫克托耳,抱在怀中,并举向天空,好让上天见证我把你当作儿子。我把你安顿在你的卧室里。
*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很多事。我记得有一次阿尔勒人的婚礼,带有一场庆典,夜里,在阿尔比勒高地。你当时只有三个星期大。我用一个线束兜着你,紧贴着我的肚子。我把我心口的全部热量都给了你。人们前来看我,很奇怪你那么小就由我抱着。惊讶于我坚持要带你出来,惊讶于你睡得那么安稳。有一些大树在夜里散发出气味,一堆旺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像姑娘们的眼睛,俯身向你,像是要摸你。我感觉到你的皮肤,我陶醉于你肌肤那清新的奶香和杏仁味。我很自豪,你也是,我希望。人们借给我们一栋带花园的房子。天气还很晴朗。你发现了大自然,你微笑了。你躺在青草地上,裹在条纹内衣中,蹬着小腿。你在列车上很可爱,在阿尔勒的北方皮努旅馆里很可爱,在旅馆,我们喝了一杯白葡萄酒,就在彼得·比尔德那些巨幅照片中间。你很认真地瞧着那些大象,那些老虎,还有比尔德用来弄脏其照片的血点。我们很幸福跟你在一起。
确实,我很幸福。但帕兹……心不在焉,忧心忡忡。我明白这跟她给你拍的数量微不足道的照片总是不合适。这跟那也不合适,我都无法对你说。跟她另外拍的数量微不足道的照片。“你的莱卡相机在哪里?”有一天,我们逃离首都时我问她。“我把它留在巴黎了。”她说。她没说“忘在了”。她说的是“留在了”。
我记得你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情景。在十月或十一月。在勒阿弗尔附近的圣阿德莱斯,就在海滩延伸到尽头的那个地方,冲着勒阿弗尔的海岬,人们管它叫“世界之端”。海边的漫步道突然就中断在了一堆堆的坍塌物中。悬崖,堆满了化石,遍布着那些菊石,带石灰石圆环的巨大蜗牛,我小时候跟我父亲常常一起去采集的,崖石就在我们头上,上面是在风中旋转的一个个白色和红色的巨型雷达。有一道灿烂的光芒,如同这地方总是有的那样,太阳穿透了灰蓝色的云层,它的光线在海面上化为千万点碎片,水面是绿色的,夹杂有白色的浪花,远处有油轮的身影,跟吃饱后浮出水面的鲸鱼那样稳稳滑过,美极了。发咸的空气擦洗着肉体。你母亲在那里,从上诺曼底刮来的风梳塑了她阿斯图里亚斯女人的头发。她把她英格兰式风衣的衣摆拉回到她那充满了乳汁而沉甸甸的胸脯上。你总是紧贴着我的肚子,小鼻子尖几乎挨着我脖子和胸腔的交叉点,人们怎么称呼它来的,锁骨和胸骨柄连接的那个地方,你可以触摸到,那里,两个鼓出来的骨头球。你试图顶着风睁开眼睛,好饱尝金属般的有益健康的光芒。能看到老远处圣约瑟教堂的钟楼,后现代的混凝土的警戒浮标,它本身就足以证明人们因何把这个城市称为海上曼哈顿。我朝海水走去。卵石在我的脚下滚动。海浪舔舐着燧石,我蹲下来,我的左手托在你的后脖子下,你则始终挂在我身上,我伸出右手浸到浪花中,然后撩起来,把几滴水洒在你的脑门上。你微笑了,小小的嘴咧开来都不超过两厘米长。
我们三人一起前去马尔罗博物馆,喝上一杯热巧克力暖暖身子。夜幕迅速地降临到印象派的油画上。透过大玻璃看去,大海已经变成了油黑色。港口一侧,堤坝上红绿两色的航标灯,石油提炼厂的万千个光点,巨型油轮上五彩缤纷的灯火,这一切依然显示出一种工业生命。我们返回去坐汽车……
……只是当我套上你的草包筐时我才意识到,除了奶瓶与尿布这些词,我们就没有松开过牙关彼此说过什么。这不好。这就不好了。
然而,她正处在最高峰,赫克托耳,这非常重要。在职业上。她什么都没对我说。我应该是几天后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