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

缺氧

赫克托耳,你得知道,人们把这一现象叫作强直静止。你得知道,角鲨的吻部布满了亿万个小小的感受器,叫作洛伦齐尼壶腹,此称呼来自十七世纪一个解剖学家的姓氏。这些“壶腹”能在水中捕获最微弱的电磁场。一个运动中的猎物的肌肉收缩,它静止不动时简单的心跳,海洋中洋流的差异,温度的变化,一切全都被这些密布了敏感细胞的细微渠道立即转化为电波信号。一种内在的罗盘,一种真正的第六感,它弥补了其他感官的缺失:在彻头彻尾的一团漆黑中,在浑浊的水中,当猎物藏在沙土中时,这一超强的感官就能接上力,趋向于达到令人咋舌的完美。任何猎物都逃脱不了洛伦齐尼壶腹发挥的作用。

但这感官也有一个缺陷,而且已被一些人发现:在一种抚摩的作用下,这些壶腹会导致角鲨进入某种迷醉状态,说得更确切一点,一种瘫痪状态,而这一点,却不在大自然的预料规划中。这畜生彻底地静止不动了。感觉负荷是不是太过沉重,迫使鲨鱼放弃了控制?我不得而知。人类对角鲨的了解还有些含糊不清。人们只知道雌性比雄性更加敏感……

是马林告诉我这一切的。在甲板上,当我们躺下休息时。因此,他不是魔人。只不过他懂得了一种知识,掌握了一种技巧。当然,这是一种高度冒险的手法,但它基于角鲨的解剖学和生理学。那些年轻的斐济人给角鲨吻部的亲吻,就是这个,这个马林,他真见过大世面。

是的,是他告诉我这一切的。

他躺在阳光甲板[89]的方形树脂板上,交叉着胳膊,眼睛瞧着天顶的星座。他的嗓音响起,蒙了一丝激情,带了一团氧气,飞向黑黑的天空。他改用“您”来称呼我。他正在向这样一个人致歉,对这人——他感觉到了——他造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

“请您别提问了。我把一切都告诉您。然后,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警察,司法,求助法律公正……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累了。我从昨天夜里起是那么的累。我不认识您。她没有谈到您。我不知道她有另一个儿子……”

“另一个?”

“请别打断我。这很难。之后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现在请别打断我。我们做夜潜。每天都做。她很喜欢这个。她说这是在洗涤她,洗清什么?我没有提问,这跟我无关。她说,这样,远离欧洲,她呼吸……”

这个动词击中我的心。

“每一天,如同我们刚才做的那样,我准备好船只、氧气和背心,我们踏着星光出发。她整个白天都在画画。我们夜里出发。当所有人都睡觉时,我们深入海底。”

他停顿一下,意识到他的话语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几乎被压得粉碎。

“她只以鲨鱼的名义起誓。我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我们分享看到它们在水中畅游的同一份快乐。那么漂亮,那么完美。她更喜欢锤头鲨。她甚至还收养了一条……它叫努尔……”

“我知道。”

“哈默施拉格教授给它做了定位标签,努尔将会从这里经过,我通知了她。好几个月前。她颇费了一些时间才下定的决心。她对我说,这一切很复杂。但她还是来了。她在这个屋子里安顿下来……她跟金,还有我联系上了……”

“什么联系?什么样的联系?”我的内心中有一个嗓音这样对我喊叫。但我没有力气提这问题。这太污秽了。

“一天晚上,那一晚,我们在水下,如同每一晚。我跟鲨鱼在一起,如您所见。如同每一晚。她这样要求我。是她这样要求我的。她更喜欢夜潜。而当我转回去,转向探灯的方向,去跟她会合时……探灯后面却什么都没有了。探灯就放在沙地上。她却失踪了。我在水下到处找她,像个疯子。几分钟之后,我上浮,我寻找她,我摆脱了我的装备,我再次下潜。我最后终于找到了她,但为时已晚。”

他停了停,开始抽泣起来。我只得凑近过去。他浑身都在哆嗦,真相终于大白,他也已经到了极点,他泪流满面,靠在我的胸前。一个孩子。好几分钟里,他一直瘫倒在地,稍后,他才能开口继续说,对我说,这是一个事故,一个事故,一次低级溺水,或者一次中级溺水,在一次失去知觉后,他不知道,当时他跟鲨鱼在一起,他根本无法看到她,她潜水潜得那么好,她肯定发生了一次昏厥,是因为寒冷,因为什么动物的一次蜇刺,海水进入了肺泡,改变了气体交换,她肯定在短短几分钟里就死了,他没有对自己作解释,她还有足够的氧气,他检查了背心,之前,之后,它的流量被切碎,挤压,滂沱淋漓。

他重又进入到眼泪之路。泪水摇撼他如同一个傀儡。“我从来就没对她使过坏。”

他把她的尸体送到船上,运回码头。卜拉欣在那里,在栈桥上抽烟,当他看到多萝蕾丝的遗体时……

“是帕兹。”我说。

……他求他别去报警,因为那样一来中心就将关门大吉,他们就将全都失业。这是一次事故,他对此没有任何责任。

“于是,你们就把她留在了海滩上……”

他点点头。

“你?”

“不。”

“卜拉欣?”

“是他做的那一切。当时我已经不行了。是他。但假如您去报警,我会说那是我干的。”

我终于看到了那一场景。连体服脱去。赤裸裸的肌肤。太阳,清晨。我的帕兹,扔给了夜风,给了野狗。我怒火中烧。我赶紧从他身边挪开,要不然,我说不定就会一把把他推下海去。

船儿到了港口。我扔下他一人留在船顶上,我下了顶棚。当卜拉欣停好船后,我就走了。我一直走向旅馆。

一次事故。只不过是一次事故。小孩子们的闹腾。

我穿过大门。对守在那里的蓝衣人打了个招呼。走过沙子与砾石的温暖小径,走向我的屋子。火把的光在温和的晚风中微微摇曳,如同一个灵魂在神的手中颤抖。几分钟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站立,挺拔,在两支火把之间。

金。她注意到了我MARES牌的棉毛衫,只需添水。我的头发湿漉漉的。

“你见到马林了。”

这不是一个问题。

“他承认了?”

这,这是个问题。我摇摇头。否定地。我能怨恨一个孩子吗?

“他没什么责任。”

我绕过她。她一动不动地留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