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榈树时光

棕榈树时光 [21]

太阳滑落到了山后。天空中只剩下一片红霞。穆安津的召唤在空中回荡。

Haya ‘ala salat Haya ‘ala salat[22]

过来祈祷吧

Haya ‘ala falah Haya ‘ala falah[23]

过来赞颂吧

安拉至大,安拉至大

唯安拉为大[24]

“领事馆跟阿努比斯团队一起工作,”外交官说,“他们会卓有成效地把遗体运送回国的。”

阿努比斯:埃及的死亡之神。胡狼的脑袋:毫无顾忌地营销……

“很显然,你们做得很到位。”

“很显然。”

他整了整领带,兴许是为了不让他的手闲着。他试图死盯着我,却并没能做到。他说:

“我们有一个心理学女助手可以提供服务,假如您需要的话……”

“谢谢,我没事。”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您一会儿过来找我们办手续吧。我们可以等您一会儿。”他停顿了一下,又重复道,“一会儿。”

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的两腿在颤抖。我的心在颤抖,自寻烦恼。我肋部疼。震撼正在前来。

“海滩在哪里?”

“开车要十五分钟。在山的那一边。”

“潜水中心是在那里吗?”

他点点头。

“那边有没有一个旅馆?”

“有一个很漂亮的旅馆。一个度假村[25]。”

在这里,在这个安放了我妻子遗体的诊所前,这个词念出来,显得有些荒诞和令人震惊。比“赤裸裸”一词还更甚。

“谢谢你们做的一切,”我说,“您能不能告诉司机这路该怎么走?”

“请便。实际上,拿着这个。这也是,是给您的。”

他递给我一个标有外交部字样的信封。

“这是什么?”

“她的护照,还有她住处的钥匙。她的其他遗物都在那边。她住在度假村附近一个小小的渔村。度假村的鱼都是由它那里供应的。”

我真的希望他不再说度假村这个词。

“您想不想我们明天再约见一下,去看一下她的住处?”

我摇了摇头。

“谢谢。我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

满天的红霞消尽后,便转来死气沉沉的夜色,粉尘般的星星腼腆地照出微光。我们驱车爬上了山路。车灯扫荡着山腰,岩石在车轮底下吱吱乱叫。司机艰难地对付着东转西弯。有山羊在灯光中走过。它们惊恐的眼睛像是半透明的玻璃球。我们到达了某个山口,然后汽车就下坡,一路刹车,行在崎岖的小道上。我与疲劳搏斗着。同时,集中精力思索着在诊所获得的信息。我推迟了这一时刻。然而我必须这样做。我开亮了车顶的灯,打开了信封。一把钥匙。穿在一个画有一条小锤头鲨图案的木头钥匙牌上。又是它。我都已经烦了,深深地腻烦了。“马林。”那个名字就这样来了。神秘的通信人。一种连贯被勾勒出来,但我还是看得不清楚。儒勒给我打来了电话。他问我是不是需要他过来。我不想。我谢绝了。“你能经受得住吗?”

我们继续下坡,直到道路重新变得平坦。越野车穿过一个石头门。我们进入了一片棕榈树林。车灯的光亮中是几十根几十根树干。车内一片沉默。没有丝毫动静打破这一沉默。我让司机关掉空调:我的血已经凉透。发动机不费劲地转动着,我们柔柔地滑行在沙土上。过了几分钟,我发现一座房屋从光点中突兀出来。汽车停下。

我下了车。空气很温和,很惬意。还带一点咸味。我听到了海浪的涛声。一个脑袋上缠扎着天蓝色头巾的男人前来迎接我们。“欢迎[26],先生,欢迎您来到阿布-努瓦斯棕榈树。”[27]我付过车钱。汽车开走。从此我就独自一人了。跟着帕兹的幽灵。那人看样子不到二十岁。他带我来到前台,那里有另一些缠扎天蓝色头巾的年轻人。这是一个石头建筑,墙壁上涂了石灰,很光亮,家具都是木头的。几个垫子铺在深色的木地板上,一个大电扇开着吹风。有人递给我一块小小的热乎乎的湿毛巾,还有一个陶土的杯子,满是果汁,浓稠的,加了奶的,香气扑鼻的。“椰枣汁。”[28]年轻人微笑道。很解渴,很安神,很美味。

我亮出我的护照,并补充说,我还不知道我会在此待多久。他回答我说那不是问题,因为在这里人们都out of time。在时间之外。

度假村有它自己的时区,棕榈树时光。比都市要多出一小时,他明确告诉我,为的是让太阳的下山“跟鸡尾酒的时辰相吻合”。“我们会送您去您的泳池别墅[29]。我祝您有一个美好的戒毒[30]。”

“对不起,您说什么?”

“棕榈树度假村以它的戒毒计划而闻名遐迩。阳光,健康的饮食,宁静和引流治疗:我们将让您摆脱您的一切毒瘾。您绝对会发现我们的温泉……您将看到,从这里走出去的,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

他请我跟随他来到了房子外。一辆高尔夫车正等着我,另一个缠扎了蓝头巾的年轻人坐在驾驶座上。电动车启动,发出一种马达声。我们穿越了一个沙土路的小村子,那里的房子前都点着火炬,火焰在微风中摇曳。车子停在了其中一栋房子前。年轻人推开一道厚厚的木头门,然后是第二道门,我来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中。

木头,石头,电灯发出一种炙热的光线。一盘新鲜的椰枣放在一张金属桌子上。一个茶壶冒着热气。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大床,位于一个叶片宽大的电扇底下。服务生把我的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走向沉重的窗帘,把它拉开。一大面玻璃窗滑动在它的轨道中,夜晚呈现出了绿色:一个游泳池,铺着翠绿的马赛克瓷砖。那人对我说,他时刻听从我的吩咐,假如我需要他的话,就直接摁电话上的9号键好了。他祝我晚安,然后就消失在了阿拉伯的夜色中。

我身处于豪华中,而我妻子则躺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犯罪感深深地折磨着我。我胃里滚烫,肠子在绞痛。我去我的包里寻找药片,我打开了房间迷你吧中的那瓶黎巴嫩酒,迷你吧就藏在一道雕刻精美的木头门底下。我匆匆脱去鞋袜衣裤,我带着酒瓶进到水中。酒有些辣舌头。我仰面躺下,浸在水中,我毫无生气的性器耷拉在大腿中间。空气是那么温和,帕兹,没有跟你一起享受它真的是一种罪孽。满天的星座描画出了你的脸。我爱你,又恨你。我不愿去想你被水入侵、被缺氧杀死的肉体。我竭力从脑海中驱走这一形象,这一不再是你而只是你躯壳的尸体。我们有了这个可爱的小男孩,靠了他,你将继续活着。为什么你要做这个?酒和药片起了作用,灯光开始摇曳舞动。我也一样,也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我应该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为了他,也为了知道他母亲曾做了什么。或者人们曾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