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石榴

我游泳。我游在海湾的水中。为了洗去我身上的一切厌倦。我再也受不了这份沉甸甸的痛苦,还有奥秘。我又想起了那把生锈的门锁。它到底是什么,我无法给予她,而她要到这里来寻找的这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她在她的路上寻找到的,并最终把她挡住了的这东西?马林吗?我游爬泳,我在阿拉伯的海浪中活动肌肉,我一边颤抖,一边想到我那赤裸裸的肚子底下的一切,想到我明天将看到的,这个青绿色的黏糊糊的海底世界,它实在让我惧怕,尤其因为它杀死了我的帕兹。

我游了一个小时,直到我的脑袋里只剩下无害的想法在打转。我倒在海滩上。我任凭海浪舔舐我。我在阳光下闭上眼睛。我试图不再去想精灵,去想毒眼。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些东西。

我打电话给我父母。他们建议把电话转给你。我拒绝了。我怕自己会顶不住。他们对我说你总是在玩你的石膏岛,还有它橘黄色的熔岩,你还把一架尸骨放在那里,到晚上它就会放出磷光,把白天里积攒起的光亮全都释放出来。还说你会画花了。

我习惯了伊甸园的环境。我吃百香果。我瞧着在远处滑过的小帆船。我坐在座席[52]上,我那阿拉伯房屋的室外小客厅,淋浴,穿上干净的内衣,准备搏斗。

我正在这样胡思乱想时,那胖子达尼埃尔过来让我跟他走,去库房,在那里我试穿了一下氯丁橡胶的连体潜水衣,我租用的第二张皮。然后再穿浮控背心,它以它的管管道道,它的放水阀,它的铅带垂兜,还有它肚子上的搭扣,给我感觉是要在海洋特遣小分队中去撞大运。

我回到大厅。我发现一张小小的卡片滑落在我的门底下,上面写了这样的话。

金伯利·弗莱明女士,阿布-努瓦斯棕榈树店的经理,很高兴并很荣幸地欢迎您来精灵酒吧,来度过夕阳西下时光的调酒一刻。[53]

她在酒吧等着我。坐在一把高高的凳子上。她的头发披散着。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裙袍,上面露着上胸部,下面露着晒得黝黑的大腿。真是管理的另一种面貌。我很想来上一杯。甚至两杯。但不太想说话。我得强迫我自己。集中精神。

她发现了我,但没有站起来。满足于把她的那杯鸡尾酒从嘴唇边拿开,并把目光移向我。我在她的旁边坐下。她朝我伸过来一只手,手指甲涂成了红颜色,说了一声晚上好,给我指了指站在酒吧后面的那个圆脸的家伙。他跟其他雇员一样,穿一件天蓝色的长袍。

“辛巴德,我们的调酒师。”

“不再称barman了?”

“不了,”女经理说,“妇女协会抱怨了……叫barman实在太男性化了。”

“那barmaid[54]呢?”

“Barmaid,那指的是给人灌酒的女人。看来,贬值了。当然对我不是。我是在爱尔兰度过的童年……”

“金伯利,这可不是爱尔兰名字。”

“确实。我母亲来自于诺福克。您就叫我金好了,会好的……”

“明白。不管怎么说,这里离诺福克很远……辛巴德,精灵酒吧……你们这里的名称有一半多都来自《一千零一夜》……”

她莞尔一笑。

“幸福的阿拉伯世界,您又能怎样……请问您喝点什么?辛巴德的拿手戏吗?”

“是什么?”

“就是我正在喝着的。一种椰枣马丁尼酒。白色马丁尼,伏特加,香堡,来自我们自己有机花园的绿柠檬,还有就从您眼皮底下摇曳着的一千棵椰枣树那里采摘来的新鲜椰枣,”她指了指那片椰枣树林,“果子由辛巴德用捣臼小心地捣碎,这一切在摇杯中调匀,不用勺子。”

我笑对这一暗示。

“尽可能玩得开心。”她说,难堪得有些虚假。

“还会缺消遣吗?”

她把酒杯拿到嘴边。

“瞧瞧您的周围。”

旅馆几乎是空的。一对度蜜月的夫妇面对着一杯香槟酒。一个阿拉伯家庭,父母,孩子,还有菲律宾女佣。

“那么,”她继续说,“就来椰枣马丁尼酒吧?”

“不,不要椰枣。”

“这您可就错了,这里是椰枣的国度:苏丹让人栽种了一百万棵椰枣树……它想让它的人民自给自足……它饱含着抗氧化的营养元素。在温泉,人们甚至会建议涂椰枣胶,您应该试一试。”

“也许吧,我很需要涂一涂胶的……”

她笑了。好惬意的陪同。但是荷马式的预感渐渐占了上风。

“那就来一杯马丁尼酒吧,但是,您建议我里面放别的什么来的?”

她朝辛巴德用英语说了一个短句。于是他建议道:

先生,就来石榴的吧[55]

她翻译道:

“石榴。对前列腺很有好处。”

我没有接茬:

“您的法语说得真好。”

“洛桑旅游学院。瑞士人的精确,”她这么说,仿佛是为了自嘲,转身朝向调酒师,指着他的酒杯,“辛巴德,有请[56]”简直像一声猫叫。在这一橙色的光芒中,完全就是异常。我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辛巴德打开了一个可爱的小木头盒子,每个隔层中都是一枚椰枣。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之后,他挑选了三枚椰枣,把它们一破为二。他的小刀就像一把小型的阿拉伯弯刀。果肉胖嘟嘟的,犹疑于黄色与褐色之间,质地在蜂蜜与焦糖之间。我的女邻座向切水果板伸出小手,拿起半个果子就往嘴里送。

“‘一大清早起来,先吃七颗椰枣,保证不会中毒,不受魔怪迷惑,’先知曾经这样说过。”

“那他是怎样说马丁尼酒的呢?”

“请不要亵渎先知,”她对我说,皱起了眉头,“即便这块飞地抵抗着它的帝国……谢谢,辛巴德。”她又说,要了她的第二杯马丁尼酒。

辛巴德切了一个石榴。皮裂了。红色的籽儿露了出来。一股红宝石般的汁液流了出来。

“瞧,有多美啊。”

我抬起眼睛:面前是另一个石榴,这一颗是环球,把它的血流洒在了大海的腰间。金抓住她的酒杯,不小心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不寒而栗。

“旅馆是那么的空。”她说。

“这让你忧伤吗?”

她摇了摇头。

“不。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来。谁会想到来这里呢?此外,就说您吧,您来这里做什么呢?我看了您的登记卡。商务人员吗?”

“您看了我的登记卡?”

“所有顾客的登记卡我都看。”

辛巴德微笑着使劲摇晃他的摇杯。然后把酒精和水果的混合体倒进一个很大很精细的圆锥杯中,一直把它推着滑到我跟前。

“您的业务是什么呢?”

“伊斯兰金融,”我说,而为了更好地遮掩自己,我补充说,“我发行债券,您对此有兴趣吗?”

她做了个鬼脸,意思像是在说:“不,我真的不希望您对我谈论这个。”然后举起了她的杯子:

“那么,为了您的商务!”

酒杯相碰。她把杯子送往她肉嘟嘟的嘴唇。我也一样:既苦又甜。美味。我第二次在内心里说:她一定见过帕兹。

“您顾客的所有登记卡您都看……”

她点头表示认同。

“您还有过什么更……独特的?”

我们周围,那些身穿蓝袍的人开始点燃火把,熊熊的火焰在微风中跳跃。酒吧有了一副庆典中的剧院的模样。我再也看不清她的眼睛。我只听到她的手镯在胳膊上滑过,她喝了一口。

“几个月前,来了一个人。一个女艺术家。这改变了我们。”

她的嗓音变得更低沉了,同时也更带一种幻灭醒悟的味道。我的血开始奔流得更欢了。

“一个女艺术家?一个女摄影师?”

金转身朝向我,一脸十分惊讶的神情:

“你为什么说是一个摄影师?”

“我不知道呀。夕阳的美,这就相当合适……”

“好像,您对这不感兴趣吧。”

她看来有些失望。

“正相反。她难道不是摄影师吗?”

“当然不是!再也没有比摄影离她更远的了。她憎恨照片!有好几次,在船上,当我们快要潜水时,她都坚持不让我们给她拍照,仿佛她必须躲藏。我向您担保,我甚至在心里说,我这是认真的,她兴许正偷逃在外,是一个逃犯,诸如此类的角色。”

“一个逃犯?”

我得做出极大的努力,方能不从我扮演的人物中跳出来。我喝下一半鸡尾酒。

“是的,在您看来这会显得很可笑,但我一时间里就这么想了,我向您承认。因为她不仅不愿意被人拍照,仿佛不想被人认出来,而且她自己也从来就不照相。然而,我们要去的这地方实在是美极了,如同人们所说,会给人留下深刻回忆。”

这最后一个词刺疼了我的心。回忆……假如事实正好与她的愿望相反呢?一次重大的遗忘之浴……不再拍照片?我不明白。他们说的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来自哪个国家?”

“她是西班牙人。”

“您说过她是艺术家?”

“她是画家。”

难道我被骗了吗?金一只手搂住她的长发,把它拉到下巴底下。她胳膊肘撑在吧台上,瞧着我。

“怎么了?”她问我。

“没什么。”

“你的气色不对。”

“都是酒精在作怪。或者是疲劳……”

“我走了。”她说,开始从她的凳子上滑下来。

我用手摁住她的胳膊。把她钉在吧台上。我的动作吓了她一跳。她小臂的肌肉紧绷起来。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您请随意。刚才我稍稍有些紧张,但很快就会过去的。您请随意。”

她在分析形势。她应该感觉到跟我一样的孤独,因为她最终还是稳坐了下来。

“再来一杯如何?”她提议。

“好的。”

辛巴德跑去找马丁尼酒。一段东方音乐,一首合着丝丝鼓点声——响尾蛇那样的刺耳响声——的怨诉之歌在夜空中缓缓响起。

“她走了?”

金停顿了一小会儿。

“假如人们愿意……”她回答道,嗓音中透出一种巨大的厌倦。

“您想说什么?”

“她死了。”

我假装很吃惊的样子。

“怎么会?”

“一天早上,人们发现她躺在海岸边,全身赤裸裸的。不,别以为……她的身体未受侵犯。一次溺水。一次简单的溺水。警方也没有因此来一次调查侦查。不需要。这让所有人全都心安理得。”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外国人,而这里,人们都有一些……怎么说呢?……野蛮。这样对度假村更好,这可不是一则天才的广告……”

“这是个丑闻。”

这话脱口而出。我从不耐烦变得不谨慎了。幸亏,她倒没有接着说任何不当的话。

“您说得对,”她说,“我,我想知道。”

她朝我转过来她漂亮的浅色眼睛。跳跃不已的火炬让我看到她眼中的光亮。

“溺水……您是不是跟她一起潜过水?”

她点了点头。

“是的,她痴迷这个。她一来就如此。我得说,来这地方潜水,条件可谓得天独厚。我不明白为什么竟会发生那样的事。她是那么的生机勃勃……但是对不起,我并不想以此来为难您。可以说这样很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您说起她来。”

“您对我说起这个,是因为对您来说,她似乎很重要。”

她莞尔一笑。“请跟我来。”

她跳下凳子。整一整衣裙,拿起落在吧台上的钥匙——钥匙链是一个小小的香炉形状的玻璃酒瓶——走向主楼。经过飘荡着混杂了胡椒和番红花的鱼香味的煎鱼台时,她跟那个正在煎鱼的雇员打了个招呼。进入我鼻孔的,是大洋的彼岸。

“贾梅尔,一切都很好吧?”

一切都好,夫人。”

那么,晚安。”[57]

她已经根本不再是方才那个略带忧伤的姑娘,而是一个统治着男性世界的女老板。我跟随着她这棕发女人的步履,希望别陷入一个若想摆脱就非得碰得个头破血流的陷阱中。我们穿越了好几个开有圆拱和尖顶天窗的房间,透过那些镂空,可以看见繁星在空中闪烁。她在挂了一块阿拉伯语牌子的一道门前停住脚步,拿出钥匙,捅进锁眼转了一圈,请我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她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门。黑暗。炎热。我听见她的呼吸声。只持续了几秒钟。灯光亮起,柔和,经过了黄铜灯罩的筛滤。

我面前有一张书桌,桌子上有一块白布,白布上用蓝色颜料画了一幅很精彩的素描。线条粗犷,用力遒劲,是一个躺着的女人,仰卧,赤裸,头发披散着,两腿分开,两脚撑着地面,两手放在身体底下,像是试图要解开束缚住她的看不见的绳子——底下,则是大大的一团黑影。

“是她画的吗?”

“是的,是她画的。”

“好精彩的画。”我说。

她摇了摇头。

“不仅仅如此……瞧仔细了。”

我凑近去看,我看到,在颜料之上,有一些线,电蓝色的线,它跟随着素描的线条,并部分地覆盖了它。一种蕴含了对立和补充的耐心工作,素描的本能闪光。

“这是刺绣……”

“是的,”她说,“在一块白布上。是某种针线的绘画……”

右侧,绣了一个词。AZUL。她发现我注意到了。

“它的意思是‘蓝’,西班牙语。”

我只是满足于说:

“太棒了。是您从她那里买的吧?”

“是她送给我的。”

我很惊讶,当然不是因为帕兹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远不是,而是因为这突然为我指明了她们俩之间的一大相似点,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她就对我讲:

“她时不时地到旅馆里来。我们就常在一起闲聊。我提议给她留一个房间,但她更喜欢她的小屋子,那边,在村里。实际上,她把它当作了工作室,只有小小的一块地方用来睡觉,还有做饭。这姑娘,她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金伯利显然不知道帕兹的整个行情。尤其是到最后,卢浮宫之后。我在心里说:“我很快就将成为吃软饭的男人了……”

她接着说:“我也偶尔过去看她。每当我到那里后,她就会停止绘画,这让我很别扭。既为她的工作,也为我自己:有一天,我对她说我更希望她能让我在一旁看她工作,我不会出声的。她二话不说,就关上了门。当时光线还很亮,因为太阳正好照耀着她挂在窗前的白布,很晃眼。布料多少缓和了一些热度。她开始以缓慢而又美丽的大幅度动作画了起来。蓝色很自然地注入布料的白色中。没别的颜色,只有蓝色。此外,我还很喜欢听她用西班牙语说到那个词:azul。”

她开始用西班牙语念起它来;很笨拙,但带着一种如此的热情,以至于这个词像一个漂亮物体那样突然迸发出光亮:“assoul”。

她的眼睛闪闪放光。她为我描绘了那个房间:堆满了颜料罐、画笔、装满了半透明物体的玻璃瓶,不是溶剂就是溶液,反正我根本就弄不清楚,它们在工作室中散发出一种刺鼻的、熏人的气味。“我喜欢瞧着她。她就蹲在她的画前。精力充沛,体现出一种巨大的宁静。我打听过好几次。她什么都不说。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独一无二。有时候,她也会脱去衣服……”

金住口不说了,意识到说得太多了。帕兹在金伯利面前裸着身体绘画。褐发和棕发女人。难道我弄错了脚本吗?我很想确信我真的弄明白了:

“她裸着身体绘画?”

“偶尔……我真傻,我不该跟您讲这一切的……”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眼神迷茫地补充说:

“我很喜爱她,多萝蕾丝……”

我脸色发白:

“多萝蕾丝?”

“出了什么事?您的脸色变得这么白……”

“没事,没事……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她死死地瞧着我。仿佛她正在弄明白什么事。她是无法知道的:我是个商人。房间里开始变得很热。她朝我走上来:

“真的像是情况不太好耶……”

我几乎能闻到她那带有椰枣和马丁尼酒的气息。我僵住了。我后退。

“我们走吧,”她突然说,绕过我去抓房门的把手,“我明天早上还要去潜水呢。我得早起。”

语调很尖锐。她打开门,让我走出去,然后锁上了门。

“我也一样,我要去潜水。”我说。

“那么,我们就明天见。祝您睡个好觉。我很高兴认识您。”

她礼节性地朝我伸出手来,然后消失在了一个连拱廊的后面,很有女经理的范儿

多萝蕾丝?我走向我的房间,怅然若失。繁星闪烁,一头山羊在咩咩叫着,酒精在我的血管中游动。不会是另一个人的:我都见到了尸体。然而,另一个帕兹诞生了,她开始画起了画,绣起了花,做起了纯粹的人类动作,远非高科技,远非形象制造,然而,却恰恰又是她的制造标志,她向着市场的高层次上升的载体。我又想到了我刚刚得知的情况:她从此拒绝任何照片,无论是自己拍,还是被别人拍。金都已经这么说了?一个“正在外逃”的姑娘?一个“逃犯”?而她还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多萝蕾丝。这一改名让我沮丧。人们改名为的是忘却他们的往昔。多么富有含义的名字啊!多萝蕾丝的意思是“痛苦”。Dolores,就像那些古老的西班牙语名字——Pilar,Remedios[58]——来自于圣母。Nuestra Señora de los Dolores。法语的意思就是,七痛圣母,人们把她表现为抬眼朝天,心口被七把剑刺穿,它们就在她那鲜血已经干涸的心口——因为她被剥夺了儿子——画出了另一个可怕的光环。帕兹,她常常谈到圣母,对一个怀了孕的女子的那种“处女性”提出疑问;她说过:“你能想象吗,这一切,基督教,只是从一个女人向她那被骗的丈夫发出的道歉为基础而出发的?‘我什么都没做,约瑟,那是上帝!我因上帝而怀孕,是一个天使对我说的,我向你起誓!’最有效的谎言永远是最大的谎言。”

而现在,她自己就叫做了多萝蕾丝。痛苦之母[59],因为她丢弃了她的儿子。而对她,上帝也好,凡人也好,谁都没有把他从她那里夺走。

我愤怒。

*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空调为我穿上了一件冰的背心,我起床,关掉空调,我大汗淋漓地醒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帕兹赤裸着身子在画画,蹲着,背向,地上是一大堆杂乱的电蓝色颜料的罐罐,画笔乱七八糟地散放在塑料布上,塑料布上满是同样蓝色的斑点,那些斑点开始蠕动,流泻,像是一条条游蛇,它们聚拢起来,形成一道蓝色的血流。帕兹转身过来,化成了金伯利的脸,她哈哈大笑地对我说:“我叫多萝蕾丝!”然后,这张脸变成了圣母的脸,她松手让孩子跌落在地,将一只多汁的石榴掰成两半。红色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