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图里亚斯女人帕兹

阿斯图里亚斯女人帕兹

你母亲全身心地在希洪。因此这是你的城市,我的赫克托耳,我得跟你说说。首先,一件事。在生命中,不要等着命运为你担负责任。命运瞧着你,假如它看到你行动,它就将被你所诱惑,将成为你的好旅伴,将会助你一臂之力,但要由你自己来走出第一步。即便那样很荒诞。

请注意,从来就没有这样过。骑着大象跨越阿尔卑斯山是荒诞的,但汉尼拔做了。横穿大西洋去寻找印度是荒诞的,然而哥伦布做了。你会对我说,他又没有找到印度。没错,但他发现了印第安人,而这就已经不错了。

我想对你说的是,我的孩子,永远都该由你自己来投入。通常,人们会有所感觉。希腊人对此有个词。Kairos:“机会”,适当的时刻。窗户打开,通过它你应该冲进去。我等待着有人重新发明我。你母亲就是我的kairos

我们的约会结束时,并没有彼此交换电话号码。问她要号码,这对我兴许太俗气了。

因此,希洪成了阿斯图里亚斯的真正首府,这个夹在巴斯克地方和坎塔布连之间的地区。我说真正的,是因为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正式的首府:奥维耶多,那是独裁者佛朗哥的妻子的故乡之城,一个中世纪城市,那里的大教堂收藏了基督教国王们的珍宝。奥维耶多,就像是一个富有的天主教徒女伯爵。这会刺激人的。会的。而希洪,它,本身就是刺激人的:人民的女儿,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女子,她不在乎什么法令,她践踏它们,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希洪,对于我,就是你母亲,充满活力,生机勃勃,饱含水分,向着最为柔和的海洋开放,坎塔布连海,多风,有咸味,反叛着明信片。保护着古老的城市,其街道散发出一种苹果酒的稠厚气味,三公里的城市门面,很不协调的建筑,很脏的状态,绝大部分是六十和七十年代建造的,给了它一副大西洋边科帕卡巴纳[32]的样子。有一些冲浪者在海浪上腾跃,一些金发的和褐发的漂亮姑娘正瞧着他们征服滔滔的白浪,一些小男孩在海边奔跑。奥维耶多具有魅力。而希洪,它,给人做爱的欲望。

我把我的行李放在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旅馆。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是西班牙国王之子所拥有的称号。同时它也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文学奖的名称。我选择了这家已经有些老派的四星酒店的最高一层。透过很大的玻璃窗,我看到了圣洛伦佐海湾,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小帐篷,那里头,老奶奶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说着bable,当地的方言,还时不时地朝正在后来他妈的[33]冲下神奇波浪的小孙子身上投去一道保护性的目光。

不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冲浪,头发在风中飘扬,文身暴露在空气中,希洪的冲浪人。而是粗野的冲浪人,身穿连体衣裤,因为海水冰冷。阿斯图里亚斯人是凯尔特人的后代。他们的祖先是阿斯图人,不太随和,是最初在八世纪时起来把摩尔人赶出西班牙的人,也是最初起来反对佛朗哥的人。著名的阿斯图里亚斯的炸药[34],那些由罗伯特·卡帕、希姆和格尔达·塔罗[35]在一九三七拍摄的抱着炸药的战士,就是这些冲浪人的祖先,你母亲的祖先。在海滩上,在一个教师的眼皮底下,十好几个孩子,不超过十岁,在铺在沙土上的冲浪板上卧倒而后又迅速站起。当我今天想起这些时,赫克托耳,我心里说,等你发现了你母亲的家乡后,你将会很高兴地学练冲浪的。从海滩上,我将不错眼珠地盯着你。你将有一件小小的连体衣裤,有一头像你母亲那样闪闪发亮的黑发。你将如鱼得水,在这地方,这地区,这城市,自从我知道她当年正是诞生在这里,它就让我着迷。

旅馆很优雅地为新来者提供一瓶葡萄酒。一瓶里奥哈酒,漂漂亮亮地包裹在一个金黄色的线网中,带有一张标签,上面有一个词:“Victoria”,好兆头。

“终于,我到西班牙了。”我一边心里说,一边品尝着第一口美酒。一场历险开始了。我很幸福。我想再见到她。我将再见到她。

从什么开始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太阳落到了海洋中,腥咸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膜。天气很好。我漫步在海岸边铺了石板的散步道上。你也将有此体验,我的赫克托耳,当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寻找一个姑娘时,你在那里没有任何标记,但你感觉她就在那里,因为她跟这个城市完全合拍。你感觉到她,但你同样也感觉到,你只能跟她擦肩而过。你将跟我一样变成一条狗,舔着自己的伤口,让它们痊愈,你将跟我一样,暗暗地祈求神明,好让他们为你显灵。KairosKairos,这就是我不断重复的。

妈妈们推着童车,车里是那些小阿斯图里亚斯人,老爷爷们握着钓鱼竿,钓钩坠入水中,钓饵就是不断动弹的沙虫,孩子们奔跑着,手里举着开始流汤的冰淇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用他们的自定义智能手机发送短信。发短信:这成了人们最普遍的动作。人类的认可信号。让我们背了欠债的六八学运分子赢了:人们彼此再也没什么话可说,但他们在交流。在脸谱页上,人们找到讨论群,诸如“我喜欢薯条”和“我不喜欢犹太人”,这几乎是同等的。

我叹息。我想要空气。我祈求着看到她远远地出现在从我眼前升腾起来的夏雾中。但她没有来。我一直走到海岸上最著名的冲浪点,它叫“Mongol”,因为滚滚而来的可怕海浪会在一个心理庇护所的围墙上砸破。我在问自己,波涛每隔三十秒就拍打一次围墙的爆炸声,对一个有病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具有镇静作用……

我停下脚步眺望大海。散步道边围有一道洁白无瑕的漂亮栏杆,每隔一米,便有一根支柱撑住它,支柱上轧制了希洪城的徽记,那上面有国王佩拉约的形象。

在它的盾牌上,是这个挂了一个Α和一个ω的十字架。著名的天使十字架,安东曾在那张表现帕兹背影的照片中为我显示过。要证实一下,真的是它吗?为什么这个十字架确实跟往昔的宗教斗争联系在一起?我读到,国王佩拉约在阿斯图里亚斯的一个山洞中见到了圣母后,便驱赶了那些不虔诚者。难道她是一个怕生的地方主义者,只愿意被一个阿斯图里亚斯人碰触?含碘的空气——或者里奥哈酒——涌上了我的脑袋。

我饿,我渴,不那么具有阿斯图里亚斯风味的里奥哈酒之后,我得转向苹果酒,离开大海走向市中心时,我闻到了它那强烈的气味,彻底盖过了碘盐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