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陪着你走
梁英
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开始了,思思长大了,升入了向阳大班。大班的课程调整为以生态为导向的课程,对习惯了结构化课程的思思来说,这套既注重过程,又注重结果,强调人与周边生态环境产生互动作用的课程,无疑将是一场考验。学校的老师也将面临一个新的问题,即自闭症的小朋友如何适应这种生态化的、较开放的教学方式,而我也因工作的需要要到重庆爱心儿童玩具图书馆工作了。思思,思思的老师,思思的妈妈——我,将如何接受这场考验呢?
××××年××月××日 周日
“妈妈回”,思思讲完这特定的问候语后,像往常一样等我去拉她的手,我却有些诧异,这次,她的手是空的——那根熟悉的编织带没有例行出现在她手里。问阿姨,阿姨说:“上茶叙课时,妹妹把茶杯扔了,老师把她喜欢的编织带扣下赔茶杯了。”原来,习惯了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最后做什么,而且都有明显的活动开始、结束标志的上课方式,转到这种结构性不太强,在一个话题下随着小朋友的兴趣随时转移话题,跟生活更贴近的上课方式,她还不太适应。她不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怎么去接别人的话,更不知什么时候该自己说话,于是乎只好把手中的茶杯扔掉,引起老师的注意,表达心中的不安。当时我没说什么,一如往常地跟她一起吃饭、玩、唱她固定要听的歌,只是在这些过程中,偶尔会问她:“你的管子呢?” 她会茫然,然后喃喃自语:“水管子”——她把编织带叫作水管子。然后我告诉她:“你上课把茶杯摔坏了,管子赔给老师了。”她还是一脸茫然。在茫然里,我和她休息了。
××××年××月××日 周一
早上起床,想起昨晚的事,我再次提醒思思:“水管子呢?”她四处寻找不着,又一脸茫然,我问她:“想不想要水管子?”她说:“想要。”我说:“那拿一个茶杯去换”——赔的意思她不懂,但在结构式活动中,教会了她什么叫“换”。她机械回答:“好!敬礼,请换。”
到了学校,我下指令:“拿杯子,给老师!”她已习惯听令服从,于是很配合地从书包里拿出了杯子。老师心领神会,马上把上周扣的管子拿出来,说:“哦,思思上课摔杯子,管子被老师收了,现在用杯子来换,好!换给你。”交出杯子,换回自己喜爱的管子,思思一脸灿烂和满足!
又到了周一茶叙课的时间,思思的旁边坐了一个老师,桌上的点心也换成思思喜欢吃的花生。其他同学聊着天,思思专心学习剥花生,盘里的花生越来越少了,她的同学已学会做客人时要有礼貌,不能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所以叫她不要吃了。她已习惯容器里没有东西叫完,碗里的饭要吃完,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留一些在盘子里,眼见快到嘴的花生要飞,孰不可忍,于是她再次发飙,准备摔杯子,这次老师早有防备,眼急手快,拉着她的手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说:“客人要跟主人说再见了。”教她跟当主人的同学说完再见,带她到下一个活动场地,一个茶杯幸免于难。
下午开教学研讨会时,思思的老师和我提出,是否让思思在这节课回到结构式教学活动中去,这样可能会学到更多的东西。李老师反问:“可否不要先否定这样的做法,是否有策略让思思慢慢融入这类课程里?”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向阳惯例:不管哪位老师、哪位小朋友在教学上有问题时都会在会上提出,大家献计献策)……思思继续留在茶叙课里,而我却为那些茶杯担忧。
××××年××月××日 周日
晚上回到家中,除了那声固定的“妈妈回”,还是不见手中的管子,又一个茶杯“遇难”!
书包里赫然多了一个杯子,看联络本,我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爸爸来看她,没有了管子的她想用爸爸的皮带替之,我们再次重申“杯子事件”,她似懂非懂悻悻然,却也不敢再找爸爸要皮带了。
××××年××月××日 周一
到车站去送爸爸,猛见她两眼发亮,直扑售票口去,买完票,让她走她还一步三回头。
不明白思思为何有此举动。
寒来暑往
××××年××月××日 周日
开门,“妈妈回”,手中出现了熟悉的管子。细数下,学校已有近十个茶杯“遇难”。看联络本,思思在茶叙课可以机械地背诵阿姨帮忙写的“周六周日生活大事”。还能帮当选班干部的同学数票,别人讲话时,也能看着茶杯在眼前而静静地坐着,偶尔会很淑女地端起喝一口,盘里的花生也能留一点了。
××××年××月××日 周一
再次送爸爸去车站,她又直奔售票口,嘴里叨叨念道:“向阳广播站,现在开始播报今天中午吃的菜……”我和她爸爸不禁莞尔。原来,这学期,她参加了广播组的社团活动,担纲学校的播音员,每日去各班收集点歌单和菜谱,然后为大家播报,忙得不亦乐乎,在没有明显开始和结束信号的活动中,慢慢地她自己整理出了整个活动的规律,很自然地从一个班走到另一个班,做完她该做的事,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售票窗口的播音话筒跟学校里的有点像,情不自禁,想又过一把主播瘾!
××××年××月××日 周三
放假了,思思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晚上带她去朝天门的江边玩,江边并没有鹅卵石,但她却一直念叨着:“鹅卵石,鹅卵石,鹅卵石。”好奇怪!
××××年××月××日 周四
太阳下山了,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思思又开始反复念叨着:“鹅卵石,鹅卵石,鹅卵石。”刚好她的老师过来支持工作,于是,我猜测上期活动中为了美化社区巷道,大班的同学去了很多次江边捡鹅卵石。是不是她还想去江边,于是问她:“是不是想去江边看船。”她果然回答:“是。”(这个时候,她已分得清什么是“是”,什么是“否”。)于是再次带她去了朝天门的江边,她玩得很开心,我们惊异于她奇妙的联想。等到回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把编织带由“管子”改名叫“鹅卵石”!
××××年××月××日 周日
翻看联络本,老师说:“这周带思思去了美容院,尚能适应。”看了老师的记叙,有点诧异于思思在美容院的表现。从小,思思因触觉防御过强(特别是脸部、头部),洗脸于她是很痛苦的事,剪头发、洗头无异是上刀山。每次剪头发,不但全家总动员,还会引来好心的围观者无数。她的哭叫声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剪头发……理发店的人为了避免有虐待儿童之嫌,都不敢接待她。
××××年××月××日 周一
和思思一起来到学校,但见学校张灯结彩,一团喜气。思思的同学大宇过来,看见我们,两手一握大拇指相对,边比边说:“结婚,吃酒!”这才想起假期中讨论单元主题时有一个主题叫参加婚礼。思思的老师要结婚了,为了顺应这个主题,特把婚礼调整到本期举行。思思因IEP目标里有洗头、剪头不反抗,所以被选为伴娘。伴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此,必须去美容院做按摩、洗面、洗头……下午快放学前,思思的老师说:“我们先走,带你去洗头,然后回来开会。”(本单元准备工作时,老师已和一家美容院的老板作了沟通,老板已了解孩子的情况。)
思思和老师在前面走着,我和阿姨在后面跟着,有老师壮胆,我心稍安,但还是跟阿姨嘀咕道:“妹妹会不会发脾气?”阿姨说:“有老师呢!”到美容院门口——这是她第三次跟老师来了,思思开始紧张,两位老师赶紧一边一个,唱着她喜欢听的歌,说着她喜欢听的话,半架半推把她带到了洗发床上,洗头的阿姨赶紧过来把水打开,边洗边给思思讲话。我一看洗头的阿姨,心安大半,洗头的阿姨长得很漂亮,思思最喜欢看漂亮的女生。于是也跟着说:“妹妹看,漂亮阿姨来了。”在转动方向洗头时,洗头的阿姨也会配合逗思思:“阿姨在这边呢。”思思就会转向她的方向,让她洗头。头终于顺利洗好了,思思并没哭闹。老师给美容院的老板介绍了我说:“下次由妈妈和阿姨带思思来了。”跟美容院的老板道完再见,思思带着一头香气和阿姨笑眯眯地回家了。我和老师回中心开会,路上,老师说:“单元课还会带思思去美容院,但为了巩固一下,以后每周你们还是带她来一次美容院吧。”我说:“行。”交接顺利完成。
××××年××月××日 周日
吃过饭后,思思突然说“化妆化妆”,我有点讶然,还是把口红拿出来了,原来她要我涂,我试着给她涂,她居然没有反抗,乖乖地让我在她嘴上任意涂抹我的口红——这不禁让我回想起第一次给她涂口红,她紧张恐慌的神情,让老师不忍去涂。
阿姨拿出几张照片来给我看,原来是她作为伴娘跟老师夫妇的婚纱照。照片上的老师巧笑嫣然百媚生,老师旁边的她,眉一描更翠,唇一点越娇,这还是我那个洗脸都逃避的思思吗?
××××年××月××日 周一
又要去整理头发了,阿姨说:“你要忙着开会就不去了吧!我一个人行,妹妹现在剪头很乖。”我一想试试也行。开会时,还是心神不宁,不知思思会不会大闹“美宫”。开完会,我急步回家,见思思安坐桌前,摆弄她的录音机……我闻着思思的发香,渐渐入梦,幽幽的发香中,婚礼进行曲号角般响起!
××××年××月××日 周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开得门来,思思如此的问候语,让人心惊肉跳,但也欣喜,毕竟多了一种问候的句式。点歌台里,一阵雄壮的音乐响起:豪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电视机前,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思思不是端坐静听,而是随歌起“武”,拳法虽不到位,但专注的神情颇有几分梁红玉击鼓退敌兵的决然。
同来的多年不见的好友问道:“学校还教这些吗?”我答道:“这学期,为了教会他们了解事件的因果关系,分清是非,并修正错误,学校经过大班全体同学、家长、老师的票选改名为鸣剑山庄,思思是小师妹,为了参加每周的武林大会,正努力地练拳法呢,每当家里有人来,她都会献演一番。”好友赶紧给了思思最最热烈的掌声,思思“武”得更加起劲,谁知因为功底不深,下盘不稳,一招金鸡独立摔翻在地,好友赶紧扶起说道:“好棒,下次再练吧!”
××××年××月××日 周日
“思思错了没有?”“错了,改了。”一声懦喏回答。开门来,看到思思一副落汤鸡模样。原来,她趁着阿姨去做饭没理她,跑去把热水器打开,边开边笑着看着阿姨,说洗澡洗澡,拿着水笼头对着自己猛冲。阿姨正在教育她呢。她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听凭阿姨的发落。什么时候,那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了就做了,不知认错为何物的思思,变得这般乖巧了,不仅能认错,还能保证下不再犯。心中不由一阵窃喜,但脸上还得装出生气的模样,再把事件重问一遍,再让她认错一次,加深印象。换好衣服,做作业,原来作业是法院判案单元,判断事件的对错并打勾。
暑假
思思和阿姨一起来到玩具图书馆,不见往日重逢妈妈的欢颜,也没有想见老朋友的渴望(以往总会边说看表演边第一时间到心语家园去)。阿姨说散学典礼时,有嘉宾参加,给嘉宾表演节目时,因太忙老师忘了让她表演,所以她闷闷不乐。我问她,刹时泪飞顿如倾盆雨,忍耐了几个小时的委屈终可得以宣泄。我只好安慰她说:“等妈妈下班后带你去心语家园”,她才收好泪水,边听歌边静静地等着。晚上,来到心语家园,全体当她的观众,让她过足表演瘾。她在台上满足地表演着,我在台下静静地看着,思思终于可以试着调控自己的情绪,去接受和忍耐这并不全是美好的生活了。我的思思慢慢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