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德生
望着他而不忍俊不禁那是困难的,因为他的外表立刻把他的一切告诉你了。当你在俱乐部看见他读《伦敦信使报》或者吊儿郎当地在酒吧间里把杜松子酒和苦味药酒放在肘间(不会有鸡尾酒给他),他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架势,将引起你的注意。但是立刻你认识他了,因为他是他那类型的一个完美的标本。他的与众不同是精美地合乎常规的。有关他的每件事,从他的方头的方便耐用的靴子到他的比较不修边幅的头发,都是合规格的。他穿一件现出粗颈项的宽松矮领、有点松垮,但裁剪得很得体的衣衫。他总是吸一只用欧石南根制成的短烟斗。在吸烟这个题目上他是很幽默的。他是一个长得相当大的家伙,体格健壮,有一双美好的眼睛和令人愉快的声音。他谈吐流利,他的语言常常是猥亵的,这並不是他的头脑不纯,而是因为他的癖好是平民化的。当你从他的神情去猜,(不是在事实上,而是在精神上)他和切斯特顿[1]先生喝过啤酒,和H·裴洛克[2]先生在萨西克斯草原上散过步。他在牛津踢过足球,但是和威尔斯[3]先生在一起时,他看不起古老的学府。他认为萧伯纳过时了,但对G.巴克[4]仍然很有希望。他和S.韦布[5]夫妇有过多次一系列的谈话,同时他是费边社的一个成员。他的唯一观点是不论在哪里,凡是他接触到的这相同的世界都是轻浮不足道的,唯有俄国的芭蕾舞是他欣赏的。他写关于妓女、无聊汉、路灯柱子、妓女感化院、小酒店、乡村教区牧师住宅的粗俗难听的诗。他拿着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开玩笑。但另一方面(他不是愤世嫉俗者),他不能听一个字贬低泰米尔人、孟加拉人、卡菲尔人[6]、德国人或希腊人。在俱乐部里他们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颇为粗野不驯的家伙。他们说:
“你知道,一个社会主义者。”
但他是一家著名的和受尊重的洋行的小伙计,在中国有一个特殊事物,就是你的地位原谅了你的特癖。或许你打老婆著了名,但是假如你是一家信用卓著的银行的经理,那世人都会对你客气,请你吃饭。所以当汉德生宣布他的社会主义观点时,他们只不过是笑笑而已,当他第一次来到上海时,他拒绝乘用黄包车。那违反了他的观念,那个和他自己一样的同属人类的车夫,要拉他从这里到那里到处转,这有损对他的人身尊重。所以他走路。他发誓那是一种好的锻炼,对他合适。除此以外,走路给他带来口渴,他所赚不过二十元大洋,而他喝啤酒却成了嗜好。但是上海非常热,有时他又很忙碌,所以他不时被迫要使用这退化堕落的交通工具。这使他觉得不舒服,但那东西的确方便。现在他变得经常乘坐起来了。但是他常常想这两根车杆中的这个伙计是一个人和一个兄弟。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上海三年了。我们一起在这中国城市度过一个上午,从一家商店到另一家商店,我们的黄包车夫热得汗流浃背,每一两分钟他们用破烂的汗巾在额头上揩着。当汉德生想起他非得要现在就去俱乐部买刚到上海的柏特拉德·罗素先生的一本新出的书怕赶不到时,他要车夫停下来,打回转。我说:
“你想是不是午饭以后再去?那两个家伙汗得象猪一样了。”
他回答说:“这是他们的好运道,你不必对中国人有任何关心。你明白,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们惧怕我们。我们是统治的民族。”
我没说一句话,我甚至也不想笑。
“中国人总是须要有他们的主人,而他们也总愿意如此。”
一张过路的汽车把我们分开了一会,当他再一次和我并排而行时,他把这件事放开了。他评论说:
“你们住在英国的人不知出版了新书在这里对我们是怎么一回事,我读每一本柏特拉德·罗素的著作。你看了他最近的书吗?”
“《自由之路》吗?读过,我离开英国前读了那本书。”
“我已经读过几遍了。我想他是抓住了某些有趣的观念。”
我想汉德生正准备评述那些观念了,但是那个黄包车夫拉过了应该转弯的地方。
“在街角上拐弯,你这该死的蠢家伙!”汉德生叫喊着,同时为了加强他的意思,他在那车夫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1]切斯特顿:英国作家。
[2]H·裴洛克:出生在法国的英国评论家、诗人。
[3]威尔斯:英国小说家。
[4]巴克:英国戏剧家。
[5]S韦布:英国经济学家,社会学家。
[6]卡菲尔人:南非说班图语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