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一条什么车马大道,只不过是行人大路,中间用约一英尺宽的石块铺砌而成,整个路面约四英尺宽,所以恰好能使两乘大轿小心对面通过。就绝大部分来说路是修补得好的,但是也有这里那里石块残缺了,或者被两边稻田里泛滥的水冲跑了,于是行走就有些困难。最初在一千年以前这是沿着连接这个城市与那个城市之间的通道,或者早至有城市之前它就在这里弯弯曲曲地蜿蜒着了。它蜿蜒在稻田中间,在谨慎的漠不关心之下随着这地区的人世沧桑而变迁;或许你会说这是在过去模糊的年代农民走出来的,他们寻求的不是通衢直达,不过是取简便易行罢了。上路一开始你就想什么时候不走这主要的道路而抄近路通过这地区,结果你还是不得不随路经过某些离开了主要交通线路的市镇。假如你在这些稻田的中间,路就窄得没有地方容一个苦力挑着一个担子走过,他就得让到岔开去的种着豆子的小田埂上等你过去。现在铺的石头没有了,你沿着踹紧的泥地上行进,窄得你的轿夫小心翼翼地提着步子。

在旅途上,关于所有土匪企图打劫你和护卫你的衣衫褴褛的兵士的传说,没有多少惊奇冒险,却也充满着插曲。首先,就有永远变化多样的黎明。诗人们用热情去描写它,但是他们都是睡懒觉的,他们宁愿靠幻想获得灵感,而不去用他们睡眼惺忪的眼睛。好象月夜梦里认识的一位女人,她有醒着的白天的美人所不可企及的漂亮,他们所要赋予她的美德没有别的,仅仅就是想象罢了。说什么最微妙的黎明没有落日那样的光辉,只不过是因为它有一种人们比较不习惯的景象,所以看去似乎有较大的差异。每个黎明都和另一个有一小点变化,你可以想象,世界每天重新创造了完全不相雷同的另一天。

现在这些景象都是路边常见的,一个农民腿子深深浸在水里犁田,那犁从原始时代到他们的祖先用了四千年了。水牛溅着泥浆凶狠地犁着田泥,它的愤世嫉俗的眼睛,似乎在问这种无休无止的苦工要到何时才能做完。一个老妇人来了,穿着蓝色的罩褂和一条短短的蓝裤,一双缠足,她为支持不稳定的步伐打了一个趔趄。两个肥胖的中国人坐着轿子从你对面而来,通过时用一种好奇的但是无精打采的眼光瞅着你。每一件事你看着都是一个插曲,不管它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立刻引起你的想象。这时你的眼睛愉快地停留在一个有着象牙黄色皮肤光滑的年青母亲身上,她用兜带背着一个孩子轻快地走着,看那孩子的皱纹,是一张不可理解的老人的脸,或者看那好身骨,通过脸上的肉显而易见将来是属于一个身高匀称的苦力的。除了这一切,这里又来了经常的喜悦,你吃力地爬上一座小山后,看见这个区域铺展在你的前面。虽说天天它都是相同的老样子,但每个时候你去看它都有小小相同的发现的激动。这相同的环绕着小山丘,象一群羊似的围绕着你,它们一个接连一个直到你的目力所能及之处。在许多山上,一株单独的树,好象是故意栽在那里为了增添画意,以天为背景钩出构图优雅的轮廓。这些相同的婀娜地倾斜的竹丛几乎围绕着相同的农舍,它们丛集的屋顶,舒适地紧偎在相同荫蔽的山凹。竹子以它值得敬慕的优雅斜荫在大路之上。它们有贵妇人的屈尊恩赐的态度,宁愿奉承而不伤害。它们放弃花朵,以出身名贵的任性,过分认定自己的优良种性,永远也不会有沾上放荡堕落的危险。对节妇或对幸运学者的纪念牌坊的出现,预先通知你正临近乡村或市镇了,当你从那里经过,通过参差不齐的一线肮脏的小茅屋或一条忙碌的市街,给居民们提供了片刻的轰动。街道用大篾摺从这边屋檐搭到那边屋檐遮蔽太阳,街上光线暗淡,蜂拥的人群有一种不自然的神气。你想这一定是看见了阿拉伯旅行家所知道的那些城里有魔术师的人民了,同时在那里到了晚上,一个可怕的变化会降临到你头上,你得经受变一只独眼驴子或一只黄绿色的鹦鹉那样的生活。要一直等到你得到了那魔法的秘诀,才能解救。商人们在他们敞开着的铺面里卖的似乎不是平常的商品,而在饭菜馆里准备的那些给人吃的菜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你的眼睛只注意到中国城市千篇一律方面,对于一双生疏的眼睛,每一件事的相互之间太多相似了,从记下不同细节之中获得满足吧,于是这样你才观察到每件事情的主要环节。每一个城市都需要满足它居民的需要,但是也有它的特性,于是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棉布,在那里找到线带,而在另一个地方买到绸缎。现在橘树挂着金色的果实,虽结得不多,从它的外表看却是甜的。黑缎瓜皮帽让位给了缠头巾,而红色油纸伞代替了蓝色的布伞。

但是这些都是一天的普通插曲,它们好象是使生活不致单调的意料到的偶然事件。工作的日子和休假的日子,和朋友们的会晤,春天和它的欣欣向荣来了,而冬天又带来它茫茫的长夜,它的安逸的亲昵行径和它的暧昧黄昏。有时,爱情进来了,使得其余一切不过是为它的神彩焕发作了布景,把白天的寻常事务,哪怕是极其微不足道的都提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重要水平。时而,日常的生活圈圈被打断了,而你被面对着一个钩魂摄魄的美人,一切都没有准备地面临着袭击。因为,通过雾霭中隐隐呈现,你可能看见一幢庙宇的奇怪的屋顶,高高耸出在一座庞大石堡上面。围绕着它的是一条天然的壕沟,里面流着一泓静静的绿水。当日光照射在那上面,你似乎看见了那中国宫殿之梦,一座如同阿拉伯说书者纠缠不清的幻想里的那样富庶和壮丽的宫殿;或者,清晨过渡,你可能看见就在前面衬着日出,一个艄公架着满船的赶路人过渡;突然你认为那是克伦[1],于是你知道他的过路人都是令人感伤的死者。

[1]克伦——希腊神话:在斯蒂克斯河上渡亡灵往冥府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