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对,并不每天都出太阳,有时一顿苦雨淋得你狼狈不堪,时而一阵西北风吹得你清冷彻骨。你的鞋子和大衣从前一天起就一直是湿的,同时你在吃早饭前还得赶三小时的路。你在那寒冷清晨阴暗的光线里跋涉,前途还有三十英里,到末尾除了肮脏不舒服的中国小旅馆,再没有别的指望。在那里你将找到光秃秃的墙壁,房子里潮腻的泥巴地面,和你将尽最大努力在一盆炭火上烤干你一身。
于是你想起你在伦敦的舒适的房间:雨号叫着敲打窗子,仅仅使房子里的温暖更加可喜。你坐在火炉旁边,嘴里衔着烟斗,将泰晤士报从一版读到最后一版,不光读社论,自然,不会去读离婚寻人等启事栏和你永远也担负不起的乡村住宅的广告——(在奇尔顿的那些山丘上,建立在一百五十英亩的奇尔顿公园内,有宽敞的花园,果园,以及其他等等,一座在完美条件下的乔治亚王朝时代的住宅,有原装木建部分和壁炉架,六间接待室,十四间卧室和通常的下房,现代卫生设备,上面带楼房的马厩和极好的汽车房。离第一流的高尔夫球场仅三英里。)当时我认识的乃特先生、佛朗克先生和鲁特莱先生[1]都是和我最接近的作家。他们处理的那些看去象极其平凡的事件,其实都是永远也不会陈旧的好诗的素材;而他们的样式象那些最好的大师们的一样,是独特的,同时又是各有特点的。他们的风格根据汉学家所说的孔子那样,闪耀着简洁的光辉:简洁但能得到启示,它把令人钦佩的严谨和形象的广度联合在一起,这就给予想象力一种充分的自由。他们对文字的精通,就是上述那些的骨架和主轴,我猜想,我一定懂得这意义,但是若干年来它们对我仍是一个谜,说来令人惊异,而他们运用起来却轻而易举和满有把握。他们能和洛德雅德·吉卜林先生独出心裁地玩弄技巧的词语,他们能给它们注入W·B·叶芝先生的凯尔特语的魅力。他们如此完整地结合他们的个人特征,而我却轻视了最有眼力的批评家发现的分别作品的痕迹。文学史使人认识由于两个作家的合作能涌出令人兴奋的想象力,那些名字就是包蒙和福莱柴尔[2],厄克曼·却脱连[3],贝山特和莱斯[4],但是现在比较高级的评论文章,毁坏了我们年轻时被教过的对圣经作品的三倍的信念,我猜想乃特·佛郎克和鲁特莱是唯一不在其列的情况。
当时伊丽莎白非常心痛我从中国带回给她的松鼠,可怜的孩子,她不管天气怎样都一定要出去,进来对我说再见。等她的童车准备好的那一会,我和她玩火车。其实,我还可以做一点工作,但是天气这样不好,我不愿去做,作为代替,我拿起吉尔斯教授的关于庄子的书。因为庄子是位个人主义者,僵硬的儒家学者对他皱眉,那个时候他们把中国可悲的衰微归咎于个人主义。他的书是很好的读物,尤其下雨天最为适宜。读他的书常常不需费很大的劲,即可达到思想交流,你自己的思想也随着他遨游起来。但是当前的这些观念,它们象涨潮汹涌的波浪一样,淹没了你的意识,吸引你去排斥古代庄子所提出的那些思想。不管怎样,你还是期望悠闲,于是你在你的桌子边坐下来。仅仅浅薄的涉猎者才用桌子。你的笔是容易动的,同时你写起文章来也不会是艰难的尝试,活着是非常有意思的。这时两个有趣的人来和你共进午餐,当他们走了,你不知不觉走进卖艺术品的克利斯蒂市场,你看见那里有几个明代的雕像,但是它们都没有你自己从中国买来的好,于是你就去注意那卖掉了的画,你唯一太高兴的事就是你没有买。你看着你的表,这时最好不过是到加立克那儿去玩一盘纸牌,这讨厌的天气,使你完全有理由消磨这其余的下午。你不能停留得太晚了,因为你有第一晚上演的入场券,同时你必须回家换换衣服好出席一次早的正餐。你刚好来得及在伊丽莎白睡觉前向她讲个小故事。她穿着睡衣裤,头发向上梳着两个抓帚,看去的确非常好看。关于去参加第一晚上演必需安顿的一些事,仅仅只有吃饱了的批评家能够忽略而被更动。在那里看见你的一些朋友是高兴的;听见厅座观众对一个舞台上的喜欢的人的表演,当她在脚灯前面演得比以往更好而热烈鼓掌时是有趣的;当你从人群中认出她来了,她在就坐时向你表示友好,是一次愉快的受窘。你去看的可能是一出坏戏,但是起码有点长处是以前没有谁看见过的,于是这就常常是片刻的激动或笑一笑的机会。
一群苦力戴着大草帽正对着你走来,象那害相思病的丑角戴的帽子,不过边宽得多,他们低头懒散地走着,在他们扛的大包棉花重量之下微向前倾。雨把他们的蓝衣服打湿粘贴在身上,瘦削而褴褛。路上铺的破了的石块都是使人滑跤的,你带着劳累挑拣着泥泞的路。
[1]乃特、佛朗克、鲁特莱:均为当时伦敦《泰晤士报》的撰稿人。
[2]两人均系英国剧作家。
[3]英国小说家。
[4]两人都是英国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