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

残片

当我在中国旅行，中国人的装饰热情确实使你惊奇。你不但惊讶在纪念牌坊或者庙宇上能找到装饰（这种地方找到它是理所当然的），同时十分自然地在家具上也能找到它。发现它在普通家用物件上面，固然使你欣喜，但不使你感到意外。锡镴壶用优雅的设计而增美；苦力的饭碗虽有它粗糙的一面，但也雅致地装饰着。你可能设想中国的手艺人不刻线施色把一个物件表面的简单打破不认为他的工作是完全的。在一张用作包装的纸上，也要印上阿拉伯式的图案。但是当你看见一个铺店木制门面上的精美装饰，杰出的雕花，贴金或浮雕漆金的漆作，精致的柜台，精雕细镂的招牌，更是出乎意料。这种壮丽豪华或许有广告的用途，但是这样做也是要使过路人或进店来的顾客得到讲究的欢悦，同时铺店的商人也同样得到愉快。当他坐在店门口，吸着水烟，通过他大的角质眼镜读着一张报纸，眼睛有时也会用善良的幽默感停留在这种奇装异饰上面。如在柜台上摆一个长颈花瓶，里面插一株单独的麝香石竹。

在穷乡僻壤的村子里在装饰华美方面你也找到同样的欣喜，在那里一张门的呆笨由一块可爱的雕刻缓和了，同时窗子的格状结构，形成一种繁复的优美花式。你难得过一次桥，不管在怎样行人稀少的地区，在那上面无不看见一个艺术家的匠心。桥基的石头砌得象错综变幻的花饰，同时似乎这些非凡的人民曾经用审慎的眼光评定过，是用一座平铺直搭的桥或者还是用一座弯曲拱形的桥才会与周围的景物更相配合。栏杆上被饰以狮子或盘龙。我记得有座桥它之架在那里与其说是有任何适用的目的，毋宁说它纯粹是为了美丽的愉快而设，它的宽度足够过一辆四轮马车，同时两辆也能在桥上对过，它仅仅是为连接从一个破烂的村子到另一个同类型村子之间的一条狭窄小路而服务的。这儿离开最近的城市都有三十英里，宽阔的河流，在这个地点狭窄起来，流经两座绿色的小山中间，胡桃树林生长在岸上。桥没有栏杆，它是由一些巨块的花岗石平板构造的。花岗石分别安放在五个桥墩上面，中间那个桥墩由一条奇形异状的大龙组成，有一边拖着一条多鳞的尾巴。在两侧靠外边搭的平板条石上，整个都凿着很浅的意想不到的玲珑剔透和精致优美的浮雕花饰。

但是虽说中国人用了如此关切的辛苦去避免疲劳你的眼睛，用地道的趣味制成持久的精心制作的装饰用以去和朴实的外表对比，到最后厌倦征服了你。他们的丰富把你弄迷糊了。你不能否认对这种匠心独运的欣佩，他们费尽变化多端的意匠，好象要给你以无穷幻想的印象，但是事实是明显的，他们的主意也是有限的。可以说中国的艺术家好象一个胡琴师，就凭单一的曲调能奏出无穷的变化来。

现在，我遇上一名法国医生，他已经在这城里开业若干年了，在这里我也发现了自己。他是一个瓷器、青铜器和刺绣的收藏家。他让我看他的收藏品。它们都是美丽的，但是却是一些琐碎单调的东西。忽然我发现一个半身雕塑的残片。

我带着惊奇说：“这是希腊的。”

“你这样想吗？我高兴听见你这句话。”

头和两臂都没有了。塑像是恰好从腰部以上破损的，但是还有一块胸铠，那中间有一个太阳，是柏修斯[1]杀龙的雕塑。这是一块没有大的重要性的残片，但它是希腊的。或许因为我被过度的中国的美异常地影响了自己吧，对这我开口就有熟悉的语言，这使我心里安贴。我用喜悦把手在它的年岁腐蚀了的表面摸抚，使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象一个在回归线海上漂泊的水手，已经熟悉了珊瑚岛的懒散的明媚和东方城市的辉煌壮丽，但是发现自己又一次在一个英吉利海峡港口的破烂的小巷里。那里是寒冷、阴暗和肮脏的，但那里是英国。

医生是一个矮小而秃顶的人，有一双闪亮的眼睛和容易激动的态度，他擦着双手。

“你知道那是在离这里三十英里以内的、西藏的边界那边发现的吗？”

“发现！”我喊起来。“在哪里发现？”

“我的上帝，在地底下。它已经被埋了两千年了。他们除发现了这个，另外还有好几个残片和一两个完整的塑像。我相信仅仅这个保存下来了，其他的都被弄破碎了。”

这是很难相信的，希腊塑像会在这遥远偏僻的地点发现。我问：

“但是你如何解释？”

他说：“确实，我想这是亚历山大[2]的雕像。”

于是一阵激动。可能这是不是马其顿的一个指挥官远征进入印度后，在西藏的山脉的阴影下找到一条进入中国这个神秘角的路？医生还把满族的衣服给我看，但是我对它们不大关心。医生向东方穿透这么远去寻找一个王国是如何大胆的冒险活动啊？在这里他已经为阿芙罗狄蒂[3]建了一个庙，也为狄俄尼索斯[4]建了一个庙，同时剧院的演员们歌唱安提戈涅[5]，而在他的那些收藏厅室里古代的唱游唱诗人背诵《奥德赛》。同时他和他的人听着几乎觉得他们就是老水手同类的人和他的追随者。那变脏了的大理石的残片的召唤多么宏伟，附丽着怎样的寓言故事般的冒险活动啊！这王国持续了多么久，怎样的悲剧标志着它的陷落啊？啊，幸好我没能察看那些西藏旗帜或者青瓷杯子，因为我看见巴台农神庙[6]，严肃而可爱，此外，还有晴明的爱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