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

餐厅

这是一幢大房子里的大房间。当日建筑的时候,建房费用不贵,而那时的富商又喜欢把房子起得高大。钱容易赚,于是生活过得奢侈。一个人走运并不难,几乎在他达到中年以前就可以回到英格兰,不少光彩地住在萨里[1]的一幢漂亮的房子里过他后半辈子的生活的。当地居民不满意,也可能常常发生点骚动需要他远走高飞去逃命这也是真的,但这仅仅是在他生存的舒适里增加一点作料。当十分肯定有危险的威胁了,自有那炮艇会及时开来进行弹压或保护的。外省社会爱好交际,靠婚姻关系大量联合,它的成员毫不吝惜地互相款待。他们大摆筵宴,他们集体跳舞,他们一起打牌。工作并不那么紧张,不时常消费几天在内地去打野鸭是不可能的。夏天的确非常热,过了几年一个人就聪明起来懂得随便过日子了,于是其余的岁月就只是暖和的了,有蓝天,有喷香的空气,生活是非常写意的。一个人确实有行动的自由权,假如他有一个小巧明亮眼睛的中国姑娘一起生活,一件事情只要没有被妇人之见所干扰,不必想到会变得更坏。当他结了婚,送一笔财物打发那姑娘走,假如有孩子,在上海提供得有欧亚混血人的学校。

但是这种惬意的生活是过去的事了。这个港口靠出口茶叶营生,从喜欢中国茶的味道改成喜欢锡兰茶,使它衰落了。这个港口垂死地躺在那里三十年了。在这以前这里的领事有两名副领事帮助他工作,但是现在他一个人就能够轻松愉快地对付了。他通常安排下午打一盘高尔夫球,他总是悠闲自在地玩一局桥牌。昔日的繁荣昌盛不复存在了,而今日的大商行,大都是空的。留给茶商们的是只要捞得到手其他生意就尽力捞,竭尽全力量入为出。但是这种努力也是苟延残喘的。每一个在这个港口的人都觉得自己老了。这里是没有青年发展的余地的。

现在我坐在这大房间里面似乎在读过去的历史,同时也是读我正等着的那人的历史。这是我乘沿海汽轮到达两天后星期天的上午,他去教堂做礼拜去了。我试图从这房间构想他的肖像。情况颇为有点哀婉动人,这里有一种过去世代的豪华,也就是一种花谢结子的豪华,而它的整洁,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似乎突出一种可羞的贫困。地板上是铺着巨大的土耳其地毯,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定值得一大笔钱,现在是完全绒毛磨光露出织纹了。在那张吃过那么多丰盛筵席和昂贵名酒的大桃花心木桌上,擦得那么发光透亮,你可以从那上面照出你的脸来,这使人想到港口的古老、带着茶褐色和盛及一时的情景;脸色红润,脸侧蓄着连鬓胡须的绅士们在这里谈论江湖骗子狄斯累利[2]的丑行。墙壁是暗红色的,这是为了想合乎举行体面的盛大集会和庄重好挂肖象的。相片中有主人的父亲和母亲:一个灰色胡须秃了顶的老绅士,和一个严厉的黑黑的老太太,她的头发梳成欧琴妮皇后的发式。那里还有他的戴着老式帽子的祖父和戴着袋形便帽的祖母。桃花心木的餐具柜上后面有一块镜子,上面摆着镀银餐具托盘和供茶的器皿,再还有就是在餐桌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盛花果等的饰架。在黑色大理石的烟囱架上面一架黑大理石钟,黑大理石花瓶侧边,和房间的四角都摆着橱柜,里面装满了各式镀金银的餐具什物。这里那里都是栽在花盆里的伸展着绷硬叶子的大棕榈树。椅子都是大型红木的,摆满了,上面都盖着褪了色的皮垫。而在壁炉两侧,一边摆一把围椅。房间虽大,似乎拥挤,但是因为每件东西颇有点破旧失修,于是给你一种令人伤感的印象。所有这些东西似乎都有它们自己的悲哀生活,但是一种屈服的生活,宛如环境的力量给它们证实得太多了的一样,它们再没有挣扎反抗命运的力量了。然而他们颤慄、亲热地攒聚在一起,仿佛它们隐约地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留它们的意义。而我则觉得过不了多久结局就要来了,在令人嫌恶的混乱之下,贴上一个小价目标签,乱七八糟地放在拍卖行的阴森、凄冷的角落里。

[1]英格兰东南部的一个郡。

[2]英国政治家及小说家,于1868及1874—80年任英国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