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审核
第二,他必须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如判断不必要的事或者他自己不能做的事。他必须察试他的原则确实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以及他可以安全地依靠这些原则到什么程度。这是否只有很少的人具有这个心肠或者这种技巧去做,我不作决定;但是,我能确定的是,这就是每个宣称热爱真理,而它不欺骗自己的人应当做的事。欺骗自己比遭受他人的诡辩更是使自己成为愚人的确实办法。这种欺骗我们自己的意向总是成功的,因而我们感到高兴,可是我们却不能容忍被他人逗弄或者误引。我这里所说的无能并不是任何使人们不能审核他们自己原则的天生缺陷。对于这样的人,指导理解能力的规则是无用的,而这是很少数人的事例。大多数的人是由于从不使用他们的思想这种坏习惯而丧失了能力;他们心智的能力由于不用而大受损伤,并且丧失了自然赋予他们可以由于练习而达到的广度和强度。那些有条件学习简单数学的最初几条规则,而且能够学习普通加法的人们,只要他们习惯于使用他们的心智进行推理,就容易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完全忽视了用这种方式来锻炼他们的理解能力,因此正好像一个没有做过算术的人不宜于记店铺的账册一样,他们最初很难做到而且或许奇怪为什么要这样锻炼他们的理解能力。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把我们的信条(在我们认为含有真理的事物里)建筑在可能把我们引入错误的原则上是误用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偶然地凭着信任而接受我们的原则,而且从来没有加以审核,然后根据一种假定而相信一套整个的体系,就认为这些原则是正确的、坚实的。这一切难道不是幼稚、可耻、愚蠢的轻信吗?
理解能力的自由是由这两件事构成的:对于一切真理的同等的不偏不倚(我的意思是:由于热爱真理而把它当做真理,而不是在我们知道他是正确的以前由于其他理由而爱它)和审核我们的原则。我们作为有理性的人在充分相信我们的原则之坚实性、真实性和确定性之前不接受任何原则作为原则,也不作为建立原则的依据。这种理解能力的自由对于有理性的人是必要的,没有这种自由,就不是一种真正的理解能力。如果这种理解能力不是根据自己所见到的(而不是幻想出来的)证据而不得不接受权威的意见并且予以坚持的话,那就是奇谈怪论、胡言乱语、想入非非,决不是恰当的理解。这在过去被恰当地称作欺骗,而且在欺骗之中是最恶劣、最危险的一种。我们欺骗自己,这是其他欺骗当中最强烈的欺骗,而且我们欺骗自己的正是应当严防欺骗的那个部分。世间上的人容易严肃责备那些对于诸多意见,特别是宗教上的意见不偏不倚的人。我恐怕这是大错和恶劣后果的基础。对于两种意见中哪一种意见是正确意见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是心智的适当素质。这种素质使得心智不受欺骗,并且以那种不偏不倚的态度运用心智加以审核,直到心智尽最大的能力找到真理为止,因而这是获得真理的惟一直接而又安全的办法。但是,对于我们是否把错误当做真理而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就是趋向错误的道路了。那些对于哪种意见是正确的而不采取不偏不倚态度的人,就犯了这种错误;他们不加审核就假定他们坚持的是正确的,然后就认为他们应当对于所坚持的东西富于热忱。从他们的热心和渴望来看,这些人对于他们自己的意见并非不偏不倚,但我认为,不管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们倒很不偏不倚,因为他们承受不起对于他们的意见提出的怀疑或者反对意见。显而易见,他们决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因此,既然没有审核过,他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我认为这些就是人们在正确指导他们的理解能力方面应当避免或者纠正的普通而又最为一般的失策,也是教育里应当特别注意的,这方面的工作,就知识方面而言,我认为并不在于使得一个学习的人精通所有的科学或者任何一门科学,而是给他的心智以那种自由、那种素质和那些习惯,使得他获得他在他将来的生活道路中要加以运用或者必须用到的知识的任何部分。[1]
这就是惟一的善于处理原则的办法,而不是在原则之似是而非的头衔之下灌输对于某些教条的敬意和崇拜。这些教条常常与原则所具有的那种真实和证据没有多大的关系,因而这些教条应被认为是虚妄的、错误的而加以拒斥。这种崇拜常常使得受过这样教育的人们走进社会,发现他们不能维持这样得来的并且要依靠的原则而使得他们放弃所有的原则,并且,不管他们的知识和德行如何,成为纯粹的怀疑论者。
不管是从心智的天生素质还是从养成的恶劣习惯来说,这种理解能力有几个弱点和缺陷。这些弱点和缺陷妨碍知识的长进。如果对心智作彻底的研究,还可能发现许多其他毛病,正像身体上有许多疾病一样,每种疾病使得理解能力臃肿不灵,失去能力到一定程度,所以,值得护理和治疗。我要稍举几个例子以引起人们的注意,特别是以知识为务的人们要自我检查,观察自己是否沉溺于某种弱点,在他们运用理智官能上是否常有失误。这种失误有损于他们对于真理的追求。
[1]比较Thoughts,§ 94。
§ 94.导师必须娴熟人情世故,而且要把人间的真情如实地展示给他的学生。〔这样,儿童就会稳妥而又不知不觉地从幼儿成长为成人;这一过渡时期是人生旅程中最危险的阶段。所以,这一关应该得到密切的注意,因而青春年少的绅士要小心谨慎地度过,不要像现在通行的做法,让他们不在导师的指导之下,只身贸然投入社会,显然有伤害他的品德的危险。青少年一旦脱离了严格而紧张的教育,就变得懒散、娇纵而放荡,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我觉得,这主要是由于教养方法不当,尤其在人情世故方面的教养不够;因为,青少年在成长时期,对现实世界的实情一无所知,而他们进入社会以后,便发现这个世界与导师所教的以及他们所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因此,他们一定会遇到另一种导师。这些导师容易说服他们,约束他们的纪律和读给他们听的各种讲义,都不过是教育的繁文缛节以及对于童年的各种限制而已;人类只有在毫无约束的时候才能充分享受他们应有的自由……彻底弄清人情世故才是对人世的惟一防备。……
我承认,深悉人情世故含有很大一部分的智慧。这不是泛泛地想一想或者多看看书所能做到的;它是一个人活生生地在世上过日子,与形形色色的人相处,有了经验并且经过观察的结果。所以,我觉得,值得利用一切机会,让年轻人渐渐了解人世的真情,这样做或许可以使他日后只身入海时,不至于像一个迷失了航线、丢了指南针或者航海图的海员,相反,他可能事先注意到岩石和浅滩、急流和流沙,并且略知驾驶的技术,因而,在他获得航海经验之前,也不会惨遭灭顶之灾。如果某人认为,对他的儿子来说,了解人情世故并不比学习语言和高深的知识更为重要,他就是忘记了,要正确判断人并且明智地与人相处,人情世故的知识远比说希腊语和拉丁语或者得体地、合乎逻辑地争论有用;远比让他儿子的脑袋充塞物理学和玄学的深奥理论有用;不仅如此,也比精通希腊罗马的作家有用得多,尽管这对一个绅士比对一个良好的逍遥学派或者笛卡儿学派的学者更有好处;因为那些古代作家对人类的观察和描写很成功,使得我们可以更清楚地掌握人情世故的知识。如果你到了亚洲的东部,你就会发现许多能干而又受欢迎的人,他们并没有上面提到的种种学识。但是,一个没有德行、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礼仪,却有成就、有价值的人,是无处可寻的。
一个绅士没有目前欧洲学校里时兴的学问和教育上的普通知识,对他自己没有任何重大的贬损,对他的事业也不会有任何妨碍。但是,深思熟虑和良好修养在人生一切职责和所有事件中都是必要的;大多数年轻人就是因为缺少这些品质而苦恼;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投入社会时显得更不成熟,更觉粗野;因为这些品质虽然最值得培养,并且最需要得到教师的辅助才能形成,却被普遍地忽视了,而且被认为是教师职责的一小部分,或者根本就不是教师的职责。人们总是叫嚷拉丁语和学问,只强调精通那些大部分与一个绅士的职业无关的事情;一个绅士所需要的是事业家的知识,合乎地位的举止和按照他们的职责做一个有名望而又有益于国家的人。如果一个人还有多余的时间,或者在导师的初步指点和引导之后还一心想再进修某门学问的话,那么,他原先在那门学问上所获得的初步知识就足以给他打开通道,使他依靠自身的勤勉而达到他所能想象的或者他的能力所能达到的境地:如果他觉得有老师帮助克服某些困难,可以节省时间和精力的话,那么,他可以挑选一个非常精通这一学问的人或者他认为最中意的人。但是,假使传授给学生的所有学问,只需要满足年轻人日常学习过程中的种种需求,那么,家庭教师有了普通的本领也就够了。这位教师不必是个通儒,也不必精通那些对于青年绅士来说无论将来还是现在都只是浅尝可止的知识。如果一个绅士想求深造,那只能靠他自己的天赋和日后的努力了;因为任何人都不曾是在导师的管教之下才具有高深的学识,并在任何方面的知识中都享有盛名。
教师的伟大职责在于养成学生的风度和构造学生的心智;使学生形成良好的习惯,并且怀抱德行和智慧的准则;在于逐步向学生展示人世的真情;在于使学生喜欢并模仿值得称誉的优秀行为;在于在让学生不断练习这些行为、从而爱好这些行为的时候,给学生以锐气、活力和勤劳。给学生安排的各门的知识,本来就是要训练他的各种能力,利用他的时间,不让他闲散无事,培养他细致而持久的注意力,养成他吃苦耐劳的习惯,让他略略体会到他的勤勉还有不足之处。因为有谁会希望年轻的绅士有了导师的指导就该是一个熟练的批判家、演说家或者逻辑学家呢?或者能够深入研究形而上学、自然哲学和数学呢?或者就该成为历史学或者年代学的大师呢?尽管也要教给他上述各方面知识中的某些内容,但是,那只是入个门,好让他略窥堂奥,而不是要他钻研不舍。如果教师让学生学习的时间太长,学习的知识多半太深,教师就应受到责备了。然而,良好教养、人情世故、德行、勤勉以及对名誉的爱好,学生学得再多也不过分:年轻的绅士一旦拥有这些品质,他在另外的方面所需要或者所希望的东西不久也就会有了。
既然不能希望一个年轻的绅士有时间和精力学习所有的事情,那么,就应该让他把精力花在最有必要学的事情上面;重点学习那些在他的生活中最有用处也最常用到的知识。
塞内加(Seneca)埋怨他那个时代的相反做法;但是拉丁文的哲学和逻辑教科书当时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充塞大学的课堂。假如塞内加生在现在,看见一般教师都认为自己的最大任务就在于用这样的作品充塞学生的课业和头脑,他会怎么想呢?他一定会有更多的理由说:“我们不是教他们生活,而是教他们学问(Non vitae sed schoolae discimus)。”我们不是为生活而学习,是为辩论而学习。我们的教育使我们适合于大学,而不适合于这个世界。不过,造成这种风气的人只想使这种风气适合他们自己所教的学科而不顾及学生的需要,这就不足为怪了。一旦成为时尚,就会盛行一时,教育如此,其他事情也不例外,谁会感到奇怪呢?那些发现简单地顺从时尚对他们有利的人,见到有人背离时尚,绝大多数都会立即叫嚷那人是异端,这又有什么稀奇呢?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一般有身分、有能力的人,居然也被习俗和盲从的信仰引入歧途。如若问问理智,理智会告诉他们,应当让他们的学生把时间花在学习那些对他们长大成人后最有用的事情上面,而不是用一大堆无聊的作品充塞他们的头脑,这些作品在他们今后的一生中往往不再想到(确实用不着再去想),而且想到的越多,对他们反而越坏。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所以我想提醒那些花钱雇用教师教给他们的儿子这些无聊作品的父母们自己想一想,让他们的儿子带着这种类型的教育色彩投身社会,是否是件荒谬的事情。让他们的儿子在众人面前暴露这样的痕迹,是否会使他们显得渺小或者有伤他们的体面呢?只有当人们在最需要表现他们的才能和修养时觉得羞涩的东西才确实是可羡慕的学识,才值得成为教育的一部分。
一个教师为什么要特别注重自己的礼仪和人情世故的知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一个有能力而又上了年岁的人,尽管自己对某些知识没有深刻的见解,还是可以引导学生学得很深。有关这类知识的书籍可以为他提供,给他启示,并使他有足够的优势去引导一个年轻的后生;但是,如果导师自己对人情世故,尤其是礼仪一窍不通,他绝不能够使别人明白人情世故,娴熟礼仪。
这就是他必须具备的知识,通过应用和交谈,并参照他所观察到的上流社会中所实践和允许的行为,经过长期的锻炼而成为自己的一个组成部分。假如他自己不具备这种知识,他又无处借给他的学生使用;或者即便他在书籍中找到了与这种知识直接相关的论文,详细讲述一个英国绅士应有的一切举止,但是如果他自己没有良好的教养,他的不良的榜样就会损毁他全部的讲授内容;因为在粗野不驯、教养不良的伙伴中长大的人不可能变成上流人物。
我这样讲,并不是说这样的导师每天都可碰到,或者不花大钱就可聘到,我的意思是,有才干的人对如此重要的事情可能不惜精力去探求,也不吝啬金钱去聘请;其他父母,他们的薪水可能不高,也许还得要记住:为儿子的教育而选择一位导师时应当看重的事情;儿子虽然有教师的关照,并且一直处于教师的督察之下,但是还得考虑哪类工作应当由父母自己照顾;不要以为一切事情可以依靠拉丁语和法语或者某种枯燥的逻辑和哲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