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

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

往日穷人矮三寸哪

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哪

天下的农友要啊翻身啊

自己当家作主人哪

一切权力归农会啊

共产党是我们引路的人啊

…………

这首铿锵激昂的《农友歌》,也是宝安农民们的心声。

宝安县支部正式成立,像过油的柴火,农民运动更旺盛地燃烧起来:1925年8月,罗湖乡、岗厦乡等乡的农民协会召开大会,到场的2000余名会员表决通电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等部门,声援广宁县遭地主豪绅、官僚土匪摧残的农会和死难的农民,要求秉公彻底处理;宝安农军与东莞农军并肩作战,击败陈炯明平日趾高气扬的军阀部队,活捉一位营长,乘胜拿下了云霖、松岗。9月1日,蔡屋围乡农会举行颇有声势的成立大会,祝贺的来宾就有300余人,中共最早的正规武装——铁甲车队队长周士第便是来宾之一。其时,他正率领铁甲车队参加省港大罢工,封锁香港。会上,宝安县支部委员郑奭南当选为主席团主席,与会者慷慨陈词,要求扫除暗杀著名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的不法军队、官僚、政客,为廖仲恺先生报仇。

农军从陈炯明手上拿下云霖,接收了西路联团和警察筹饷局后,国民党宝安县长梁树熊等国民党右派馋得口水长流,眼里发着狼眼一般的绿光,日思夜想夺回来。梁树熊曾做过孙中山军政府的秘书,与曾是孙中山大元帅府副官、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补充团团长的张我东是老熟人,于是派人登门,恭谨地奉上一份厚礼,请求派兵支援。张我东出身地主之家,早年便凭着殷实的家底留学日本,正对闹翻身的农会恨得牙痒痒,马上答应了。

9月底,张我东想到了一个“奉蒋军长命令”的由头,派营长钟尧光带两个连,与梁树熊会合,杀气腾腾地开进了云霖。又溜回来重建民团的劣绅陈炳南笑逐颜开,屁颠颠地忙着带路,农民协会和农民自卫军因而被团团包围。激战之下,农军牺牲5人,重伤7人,农会住所遭抢劫,村里的农民也有死伤,妇女老幼纷纷逃离家园,到东莞避难。

黄学增闻报,气得额头青筋鼓起,像蜷着几条蚯蚓。他与支部委员龙乃武、郑奭南商量后,决定由县农会出面向省农会紧急汇报。省农会知悉后,当即给国民党中央农民部发出一份口气激愤的公函,要求政府从严查办。当时,国民党中央农民部部长陈公博,是黄学增另一个身份——农民部特派员——的上级,听说宝安云霖惨案后,也很愤怒,马上致函国民政府,要求从严惩办张我东、梁树熊等人。

黄学增想了想,又亲笔给农民部写了一份惨案的详细报告,提出了三点建议:一是拿办团长张我东、县长梁树熊,并解散不法军队;二是通缉劣绅土豪陈炳南等并抄封其家产;三是剿办沙井、大步涌和新桥的土匪民团并解除其武装。报告写完,已是深夜,黄学增毫无睡意,眼前似乎总浮现云霖农民颠沛流离的场景,眼角不觉湿润了。

迫于各界的压力,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蒋介石很快给陈公博回信,说同意查办惨案凶手。但这其实是一张空头支票,张我东几个月后竟升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务局高级参议,成为蒋介石身边的红人。梁树熊与陈炳南等人,也依旧每天鱼肉美酒,日子滋润得很。

11月中旬,黄学增设法从虎门带了国民革命军独立团团长张贞派出的一个连,匆匆赶到宝安云霖,准备协助农军惩办陈炳南等人。连长似乎已受到张贞指使,到了云霖,却主张调和,不肯帮助农军。

随后,黄学增组织召开宝安县农会代表大会,发表慷慨激昂的通电,请国民政府明令将宝安全县各乡区民团、乡团和乡巡联团一律解散,并取消广东全省民团统率处。然而这时,一纸调令突然摆在了黄学增面前。因工作需要,他被调离宝安,支部书记一职由龙乃武接任。

他的新任务是回广州,准备出席国民党的二大。龙乃武亲手泡上一杯热茶,给他送行,笑道:“我们一起来的,如今你倒先走了!”

“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黄学增笑声里有些沉重。

捧着茶杯踱到窗前,黄学增久久望着一片飘荡的白云,感慨不已:到宝安一年多,时间不算长,却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熟悉了每一寸土地;宝安依旧暗潮涌动,农民们离彻底翻身还有很长一段艰辛的路程,好在党的支部已经成立,众多党员已经慢慢成熟起来。“宝安,我一定还会来的!”黄学增右手暗暗握成拳,在心底呐喊。

1926年1月,广州的冬天依旧温煦如春。文明路一幢房屋里,主宾四人围桌而坐,桌上是热气漫腾的茶。

这是中共广东区委驻所。新任宝安支部书记的龙乃武与支部委员郑奭南远道而来,蒙尘的脸上有些拘谨。广东区委组织部长穆青和农民部长阮啸仙笑意盈盈,连连说:“喝茶,喝茶!”

龙乃武喝了一口茶,开始汇报宝安党的活动和农运情况。穆青听得很仔细,不时点着头,还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听完,他说:“今后要重视巩固工作,重精不重多,同时要促进区党委建立,根据形势发展,进一步建立县党部为全县领导中心机构。”

郑奭南与阮啸仙是老熟人,去年在广州参加省港大罢工时便认识了。阮啸仙还引荐他认识了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秘书罗绮园,郑奭南随后担任农民部干事、特派员,尔后被派到宝安工作。阮啸仙端详着成长起来的郑奭南,脸上挂着微笑,说:“斗争锻炼人嘛!你看起来比以前老练多了。”随后,他望着龙乃武与郑奭南,叮嘱说:“当前,苛捐杂税是人民最讨厌的东西,争取民心,首先要提出反苛捐杂税。其次,要进行减租减息活动,还要部署打倒贪官污吏,打倒恶霸地主等斗争。”

回到宝安,龙乃武和郑奭南召开了支部会议,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各项工作随即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党支部首先向横征暴敛的国民党驻军开刀,严肃约见宝安驻军少将旅长司徒非,要求取消防务费。驻军以启征税的名义,常年向商人征收防务经费,把商店分为大小二级,大者月缴30元,小者20元,一年分两次缴清,迟缴者则封铺拉人,勒索更多。与此同时,他们还随意抽剥街头巷尾的小贩,闹得鸡犬不安,老百姓怨气冲天。

司徒非觉得自己是堂堂少将,兵强马壮,根本没把龙乃武等人放在眼里,依然我行我素。党组织随即领导县农会发动群众游行示威,同时把启征税扰民的情况写成详细的报告,呈报给了国民党中央党部,请求制止征收。其时,国民党中央党部由国民党左派掌握,清楚这是典型的苛捐杂税,马上给司徒非发了一道严令,要求其撤征,同时颁发布告,规定凡是未经中央财政部批准的,不得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司徒非不敢对抗中央党部,只得悄然停止了收取苛捐杂税。

宝安境内山地多,耕地少,多是自耕农半自耕农,一年净获一百石的大地主不多,佃农、雇农也少。宝安县支部实事求是,没有按照上级要求明确提出减租减息口号,只是将一些被土豪劣绅霸占的房族公田收归农民集体所有。

然而,黄贝岭村几个土豪劣绅操纵房族公田,公然抵制减租。县农会当即派出一队荷枪实弹的农军,拘捕了他们,劣绅们受到惩罚后才老实了。一个叫张大进的恶霸平素作恶太多,引起的民愤极大,在农民强烈要求下,县农会将其枪毙。碧岭村少数地主打算抗拒减租减息,农会马上派出100多名会员包围了他们的家,地主吓得肝胆俱裂,只得低头。

农民们看到了农会的威力,也尝到了减免苛捐杂税和减租减息的甜头,纷纷加入农会。全县有6个区建立了区农会,94个乡建立了乡农会,会员人数达13759人,在广东省各县中居第10位。

1926年3月,按照上级的要求,宝安县党支部撤销,成立中共宝安县党部,龙乃武为县党部负责人,龙乃武、郑奭南、潘寿延为常务执委。县党部设在县城南头关口郑氏宗祠,隶属中共广东区委领导。县党部的主要任务是发动群众继续援助正在进行的省港大罢工,开展减租减息、反对苛捐杂税、打倒贪官污吏和豪绅恶霸的斗争。随后,宝安所属的几个主要的区也相继建立了区党部,陈绍芬、梁永康、庄泽民、曾发、文展朝等人担任各区区党部书记,成为基层骨干。

1927年初,宝安的党员发展到了近百人,近百粒星火散布在了南海之滨。因为党组织的力量增强和领导机构的健全,农会几乎完全掌控了全县政治。封建地主往日的特权被取消,就连国民党县长邓杰做事,也得低下往日高傲的头,报请农会许可才行。从前是牛马的宝安老百姓,有了共产党这一“引路的人”,终于翻过身来当家作主,千百年来第一次成了“顶天立地的人”。